万众瞩目的福建PX项目，无论是企业还是施工方，无论是建设者还是监管者，本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正撑起行业风向标的责任，可是因为设备粗制滥造、管理粗枝大叶等简单粗暴的理由而爆燃了。
这次事故是一声振聋发聩的警钟。虽然事故没有带血，但教训不应该也不必用血来铭记。
企业与监管部门痛定要思痛，警钟要长鸣。要禁止一切的充耳不闻、麻木不仁、无动于衷。
民众与媒体也不要上纲上线、以讹传讹，要拨开重重迷雾，还原一次普通的生产安全事故的本来面目。
被PX改变的古雷
因为设备粗制滥造、管理粗枝大叶、监管不力，古雷两次响起爆炸声，古雷因PX而改变。
○文/本刊记者 陈 躲 石杏茹
4月6日晚上6时56分，一场大火照亮了漳州古雷半岛的天空。原定落于厦门，最终落户漳州古雷半岛的福建PX项目爆燃了。
经过两天半的紧急抢险，4月9日2时57分，古雷腾龙芳烃二甲苯装置着火储罐全部被扑灭。虽然截至目前古雷及周边区域环境质量无异常状况，疏散的居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但这次爆燃把PX项目再一次烧到全国人民面前。
不到两年 两次爆炸
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
4月6日，古雷的傍晚平静而祥和。腾龙芳烃厂旁边的小超市里，陈凤声兴高采烈地和几个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陈凤声所在的企业是为腾龙芳烃厂做外包服务的，最近活儿很多，他有点累。“正喝得高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小超市在摇晃，玻璃全碎了。我们吓得手机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外跑。”
陈凤声跑出来后，发现周围到处是受惊后没头没脑乱窜的群众。“大家最害怕的是那个着火的罐区，只想离它越远越好。有的人还乘船跑到了码头对面。”
陈凤声后来才知道，腾龙芳烃二甲苯装置发生了漏油着火事故，引发装置附近中间罐区(2)三个储罐爆裂燃烧。
因为不知道事故会造成多大影响，4月7日，当地政府组织29096名群众进行了转移。60多岁的雷哥也是转移群众中的一员：“爆炸的第二天凌晨3点多通知我们转移。我们在外面流浪了两天，每人补助了100元钱。”
雷哥在古雷已经生活了多年，腾龙芳烃厂没建设时以捕鱼养殖为生。2008年，福建PX项目落户半岛。因为被征地，雷哥和他的乡亲们开始搬迁。“爆燃事件发生前，大家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几户因为赔偿款没协商好还在僵持中。如果这个厂重新开工，大家肯定要搬的。”雷哥说，“住了十多年，虽然很舍不得，但我们更不愿意跟这个定时炸弹住在一起。”
当地居民称腾龙芳烃厂为“定时炸弹”是有理由的。
早在2013年7月30日，项目试投产阶段，腾龙芳烃厂就发生过爆炸。据官方调查，爆炸原因是该PX项目一条尚未投用的加氢裂化管线在充入氢气测试压力过程中，发生焊缝开裂闪燃。
事后通报称“现场无人员伤亡，设备无重大损伤，无物料泄露”。
或许正是因为上一次事故的“三无”报告让爆炸声在相隔不足两年后再次响起，而且情况比上一次的“闪燃”严重得多。
安监总局局长杨栋梁说：“这起事故非常典型，暴露出工程安装验收不严格、安全投入不到位、安全管理不落实、安全监管不力等突出问题，教训深刻，影响恶劣。”
“一打磨就能看到裂缝”
《南方周末》2014年1月9日报道福建漳州古雷半岛上的PX项目。文章称，在全国都对PX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古雷PX却办得有声有色。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曾平西在回答南方周末记者“古雷将来有发生爆炸的可能性吗”这个问题时，曾斩钉截铁地说：“肯定不会。”
大话言犹在耳，爆炸再次发生。
4月12日。大火熄灭两天后。
从滕龙芳烃厂的大门看进去，里面很平静，看不出曾经爆炸过的痕迹。只是往左上角看去，会发现两个上半部分烧焦的铁罐。因视线原因，记者未能看到另外两个铁罐。厂区周围也是一片静悄悄，没有人烟。一位工作人员说：“再开工还不知道是啥时候。”
总投资137.8亿元，漳州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投资项目——漳州PX被视为“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不仅复工遥遥无期，而且加剧了民众的恐慌，使全国的PX项目前景不容乐观。
是什么导致了这个悲剧?
此次事故首先是生产作业区的加热炉管道爆裂后，引发加热炉及约百米远的油罐爆炸起火。对于加热炉管道为何爆裂，腾龙芳烃技术部、生产部多位工程师表示，加热炉炉管存在材料问题。
据媒体报道，该厂第一次发生爆炸的原因是弯头爆裂引发闪燃，也是“典型的材料问题。”
滕龙芳烃购买的设备材料为什么不堪一击?
据该厂刚刚离职的管理层人士王先生说：“台湾老板比较精打细算，在装置、设备采购时一再讲价，中标的供应商都是价格最低的。供应商中标后因为无利可图一再倒手。最后供应设备的企业又要做这个项目，又不能亏本，所以就出现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情况。”
王先生所说的材料问题得到了一家施工承建单位负责人的证实。该负责人表示，腾龙芳烃提供的设备存在的材料问题有时用肉眼就可以看到，“焊接的时候一打磨就能看到裂缝”。
除了设备问题外，王先生表示，腾龙芳烃厂另一个比较大的隐患是，采用的凝析油原料品质差、硫含量比较高。
2013年1月21日，国家环保部对漳州PX项目发布了一纸《行政处罚决定书》。《行政处罚决定书》称，该公司80万吨/年对二甲苯(即PX)工程及整体公用配套工程原料调整项目报批的变更环境影响报告书未经批准，擅自开工建设。
环保部提及的原料变更指的是，腾龙芳烃将石脑油和蜡油(VGO)原料改为凝析油。
王先生说：“虽然这种油一桶要比别的油便宜几美金，但因为硫含量很高，对设备腐蚀很厉害。用这种油加热时间一长，管线就容易出现情况。再加上当时企业刚刚完成检修，生产运行本就不稳定。几方面凑巧，事情就来了。”
腾龙芳烃为什么要选择低劣的材料和设备呢?除了老板的“精打细算”外，也与企业的生不逢时有关。
腾龙芳烃2013年3月开始建成试投产，正赶上石化产业低潮，从PX到PTA，价格一再降低。“老板在半岛的投资已经超过220亿元了，不仅回收不了成本，而且还继续亏损，不省就很难维持下去。”
“经理级别的人很难看到”
古雷腾龙芳烃二甲苯装置是在停产检修后重新开车时，加热炉区域发生漏油着火事故，导致西侧中间罐区三个储罐爆裂燃烧的。中国石油规划总院一位研究员说：“化工企业检修后重新开工往往是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刻。这个时候管理不善容易出事故。”
就多位接近腾龙芳烃厂的人士所言，该厂的管理非常混乱。这在2013年7.30事件中已现端倪。
那次爆炸的原因是弯头爆裂引发闪燃。那个弯头为什么爆裂呢?
王先生说：“我们事后分析，可能平常不怎么注意，在卸车时，工人把那个弯头随便就扔下来了。刚好那个点就那么寸，碰到了一个比较坚硬的东西，就出现泄漏了。”
员工操作不规范，和企业领导层不能以身作则有很大关系。
小杨是该厂的一名技术工，和实习生一样每个月工资3000多元，每天在操作现场忙忙碌碌。“我们这个厂从上至下管理特别混乱，领导没有干该干的活儿。”小杨说，“经理级别的人我们在现场很难看到，只有班长级别的人在。事故发生当天也是如此。”
员工马马虎虎，领导人浮于事。在王先生看来和腾龙芳烃厂是私人企业有关系。他说：“台湾老板在用人上疑心都比较重，大家觉得今天在这儿干，明天不一定会继续在这里干，所以得过且过。”
过分强调效益，在设备的选择上，能简单就简单。加上管理人员、操作人员的技术水平都很有限。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腾龙芳烃不出事谁出事?
“很多程序都开了绿灯”
福建PX爆燃事件发生后最让业内人士吃惊的是，2013年7月，它已经发生过一次事故。两次事故的原因是一样的，都是典型的材料问题惹的祸。
人们不禁要问监管部门做了什么?
“监管肯定是有问题的。如果第一次爆炸就让企业付出惨痛的代价，不改正决不允许开工，哪还会有这第二次的爆炸。肯定是第一次教训不够深刻。” 中国石油规划总院研究员如是说。
第一次事故发生后，监管部门确实不作为吗?
也不完全是。
王先生说：“只是安全、消防、环保等相关部门检查了10多天，列出200多项整改项目，可能有些罚款之类的，但没有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地说。”
出了问题轻描淡写，可能源于地方政府对石化强市的厚望。王先生谈到当地政府为了迎接这个大项目给了腾龙芳烃厂种种优惠政策。“因为当时厦门人民反对，本应在厦门落户的PX搬迁至了古雷。为此，厦门政府给腾龙芳烃补偿了一系列优惠政策。” 王先生告诉记者，“当时企业办厂的很多程序都开了绿灯，环评也是事后补上的。我们员工缴纳的个人所得税三年内都返回30%。”
记者来到古雷对王先生所言进行求证。
记者先联系了古雷开发区所在的漳浦县，被对方推到了古雷开发区管委会。来到古雷管委会后，又被推到了漳州市政府。漳州市政府相关人员提供了一个新闻网址，“政府对此次事情的官方说法，漳州新闻网及央视十三套的新闻发布会上都有”，并明确地说，“安监会现在不会接受采访，并不是说你想采访谁，就可以采访谁”。
联络当地政府采访不力，记者也找了相关的企业人员。他们表示，采访的事情需要市政府安排，企业不能单独接受采访。
在记者被各方推来推去的时候，国家安监总局对此事予以表态。
安监总局要求，地方政府要尽快成立事故调查组，对项目设计、建设、验收、管理等全环节实行责任倒查，认真查明事故原因，严格事故查处，严肃责任追究，不论涉及谁、不管涉及哪个单位和部门，都要依法依规、从严从重处理。同时，要求企业要全面停产整顿，对项目工艺设计、装置布局、建设施工、安全管理等开展全方位、全环节、全覆盖、深层次、地毯式隐患排查，不受时间限制，不受人为因素影响，整改不到位决不能复产。
在王先生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腾龙芳烃厂至少三个月之后才能复产。“因为烧的全是中间罐。中间罐本身就比较紧凑，罐容比较小，要调剂过来非常困难。即使调其他罐过来把管线相应改造后再连接到装置上，还要清洗，重新吹扫。维修整改完毕后，国家有关部门肯定要派专家组来评估、验收。如果验收不合格，企业开工就遥遥无期了。”
腾龙只是“个案”
辛辛苦苦这些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2014年至今，国内各大专业媒体，甚至包括央视在内的主流媒体都加大了对PX的科普宣传力度，不断为PX正名。这在很大程度上普及了PX知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群众对PX的抵制潮。
古雷的这次爆炸把先前的努力炸得粉粹。
两次响起的爆炸声和熊熊大火，让当初反对PX落户的各地群众更加坚信，当初的反对是正确的。
国内扬子石化一位分析人士说：“今后国内再上马PX项目的难度将会加大，前景不容乐观。”
虽然PX项目前景不乐观，但在业内众多专家看来，中国很多PX工厂在设备装置、管理、技术操作方面已经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在外首屈一指。腾龙只是“个案”。
本刊记者离开古雷的时候，疏散的2万多名群众基本已经回来了，不管搬还是不搬，都是以后的问题。神明节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拜神的祭品，以求神明的庇佑。
生活还在继续。
责任编辑：石杏茹
znshixingru@163.com
记者手记
不可忽视的“个案”
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总工程师李君发说，PX项目在全世界运行几十年，未出过大的安全生产事故。1985年上海建设第一个PX装置起，国内已有十几套装置，目前设备均正常运行，没有出现安全生产重大事故。
尽管大环境是好的，但“个案”毕竟已经发生了，该怎么做呢?
就企业层面来说，能做的就是按照标准执行，利用先进的技术，在环保、安全、生产管理和操作等方面，力争做到最好。企业还要加强隐患整治，引进先进企业和管理理念，尤其是检修期间，要加强安全环保管理，确保企业安全稳定运行，环保达标排放;遇到问题和困难，要和社会民众主动沟通，不回避，不隐瞒，以真诚的态度赢得民众的信任。
就政府和相关监管部门来说，要进一步完善化工项目准入条件，综合技术、经济、安全、环保等多种因素，科学论证重大项目布局的合理性，做好项目的风险评估，严格项目审批、安全审查、设计审核以及竣工验收等各个方面。同时，要加快关闭淘汰不具备安全生产、破坏资源环境，以及不符合产业政策的化工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企业还是政府都要保护公众的知情权和参与权，依法公开安全环保节能应急处置等民众关心的问题，从而取得公众对项目建设的理解和支持。
被古雷改变的PX
福建PX爆燃短期内刺激了PX价格上涨，提振了市场信心，但新增产能或将更加艰难。
○文/杨 乐
4月6日晚，福建省漳州古雷腾龙PX工厂芳烃二甲苯装置发生漏油爆炸起火事故。事故将导致该厂停车时间延长，预计国内PTA工厂后续原料采购吃紧，短期内，必刺激国内PX和PTA价格上涨。
4月7日上午，郑商所PTA期货全线暴涨，期货合约1509上涨超过3%，就是证据。
刺激PX市场价格
漳州古雷腾龙PX产能为160万吨/年，约占国内产能的12%。此次事故将导致该厂开车时间推迟，PX市场供应将减少，能有效刺激PX市场。
近几年来，在高额利润诱惑下，日韩等亚洲企业拼命建设PX项目，而且不断抬高PX供货价格，赚取高额利润。化工行业行情好的时候，每吨PX利润甚至能达到1300元，成为石化行业中的暴利产品。2014年我国消费PX 1766万吨。其中，进口908万吨。分析师指出，较大依存度使得国内厂家失去对PX的定价权，外盘价格的波动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国内市场价格。
2014年，亚洲地区多个PX新建项目集中释放。全球新增PX产能主要集中在亚洲、中东，目标市场主要针对中国。大量新增PX产能的涌入，导致亚洲市场供应相对过剩;供应能力的不断放大，不断拉低PX价格。据ICIS数据，2013年，亚洲新增PX产能355万吨/年，总产能达3170吨/年。
2014至2015年，中国PX将新增产能315万吨。尽管PTA新增产能将达到2100万吨，远高于PX新增产能，但是由于PTA行业的持续亏损、减产或停产，导致PX市场供应相对过剩。2014年2月开始，PX价格高台跳水，一路下跌，由以前的暴利产品变为微利，甚至是亏损。
尽管2015年以来，PX市场开始有边际盈利，但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雄风。因此，此次事故或将进一步刺激PX市场，提振市场信心。
业内人士分析，该装置爆炸后，将直接影响PX供应并推涨价格。“3—5月，亚洲地区多套PX装置检修，本来预计进口量应该会适当减少，现在腾龙芳烃的PX装置短期内开不了，缺口要怎么补?”一位生产商说，“日韩等国PX产品可能会借机大量进口到国内，弥补缺口。”
PTA随之上涨
作为PTA的主要原料，漳州事故造成国内PX市场供应减少，价格上涨。原料成本的上涨，势必会在短期内导致国内PTA的价格上涨。
“在原料成本带动下，PTA价格肯定会上涨!”江苏一位市场人士分析认为，此次事故导致腾龙芳烃的PX装置开车时间推迟，PTA原料供应短期内可能会紧张。同时，4月以来，国际原油价格震荡走强，亚洲PX价格上涨，原料成本因素也支撑了PTA价格上涨，拉涨PTA期货价格。4月7日以来，PTA价格走势震荡偏强，继4月7日涨停之后，4月15日再度强势上涨，PTA1509合约全天上涨约3%。
业内期货分析师认为，腾龙芳烃的突发爆炸，也引燃了其他芳烃市场的热情。这主要是指纯苯市场。腾龙芳烃年产纯苯24万吨/年，正常运行情况下每月产量2万吨左右，基本全部销往华东地区下游厂家。由于腾龙芳烃前期停车为计划内检修，工厂已预留足够合约量，但爆燃事故的发生打乱了工厂排货节奏，预计接下来几个月工厂暂无法供应市场。华南市场补充货源减少三成左右，加之港口到货量下降，华东市场供应缺口将由现货库存弥补，港口现货市场供应量或将呈现趋紧局面。
新增产能更加艰难
近两年来，由于石化科普知识的广泛宣传，国内民众对PX抵触似乎已经淡忘。然而，漳州的事故又将网民的目光聚焦在了PX项目上。PX又一次被热议，被声讨，对于那些即将上马的PX项目，或者计划上马的PX项目，无疑如一盆冷水。这也将使地方政府在引进PX项目时更加谨慎退缩，国内PX的新增产能或将低于预期，市场供应或将持续趋紧。
前几年，国内PX扩能步伐远远跟不上下游PTA扩能的步伐，主要是由于厦门、大连、宁波、昆明等PX项目，犹如“过街老鼠”，处处喊打。在这种“民意诉求”“环境保护”的大旗下，PX项目大多搁浅。而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些地方的PX项目要么迁址要么缓建，有的甚至取消。不管这些群体事件背后是否有利益集团的支持，能否获得当地民众的支持是当前PX产业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
此次事故尽管短期内刺激了PX、PTA市场，但是从长远来看，也为国内PX-PTA产业链的健康发展敲响了警钟。一方面，国内企业要严格管理，确保装置的安全稳定运行;另一方面，要加大行业监管，加强科普宣传和民众沟通，实现行业长期的健康发展。
责任编辑：石杏茹
znshixingru@163.com
精彩话语
古雷的这次爆炸就是一个常规的工业事故。
由于PX的符号性意义，人们才对它特别关注。也就是说此次事件社会责任的影响要大于安全生产事故的影响力。
漳州出现的问题，不是PX本身的问题，而是漳州这个工厂本质安全管理和管理系统上出了问题。就这个企业的管理方式而言，生产PX发生爆炸火灾，生产其他危险化学品一样可能发生爆炸火灾。
不是不进行PX项目，我们就安全了。
高风险生产的企业要强化基础、加强管理，提高预防重大事故的能力和水平。这才是这个事故给我们的教训、启示。
如果漳州腾龙芳烃工厂存在严格的管理，就不应该出现设备故障和失误的情况。
中国的《安全生产法》适用于我国境内所有生产经营企业，对台资企业包括对外资、独资企业是完全适用的，没有人有法律之外的权利
一把火烧出来多少问题
—访中国安全生产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刘铁民
就这种管理方式，它生产PX发生爆炸火灾，生产其他危险化学品一样可能发生爆炸火灾。
○文/本刊记者 陈 躲 石杏茹
福建漳州古雷石化609号罐明火已被扑灭，撤离古雷镇的村民也陆续返回。但这把大火又把PX项目烧到了风口浪尖。古雷PX项目一项被称为“古雷奇迹”，是全国PX项目的风向标。所以，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这次事故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生产责任事故。
这把火烧出了多少问题?
本刊记者采访了中国安全生产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刘铁民。
常规的石化事故
中国石油石化：刘院长您好!漳州古雷PX工厂发生爆炸的事情相信也引起了您的关注。您对此次爆炸事件怎么看?
刘铁民：从安全生产的角度，如果没有造成人员损伤，只是造成财产损失，就无需过度关注。
从某种意义上说，古雷的这次爆炸就是一个常规的工业事故。
首先这次事故并不是PX发生爆炸着火，其次PX燃烧对环境影响也没有多大。因为燃烧之后产生的物质很快会通过大气扩散出去。
这次出事，我认为并不是标志着PX有什么特殊的风险性。因为PX这种化学物质本身就具有燃烧和爆炸这样的性质。这样的物质在其他的工业生产线中也有很多。它和其他工业事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PX。
PX这个字眼这些年来在中国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因为敏感导致媒体对它关注过度。
中国石油石化：那您认为这次爆炸事件的后续影响会很大吗?
刘铁民：我觉得后续影响是很有限的。因为首先它没有发生群死群伤，只是造成了比较大的经济损失。
但由于PX的符号性意义，人们才对它特别关注。也就是说此次事件社会责任的影响要大于安全生产事故的影响力。该事件发生后，我们石油化工行业和经济开发区再建设类似项目的时候，困难会更大。
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也不是一个坏事。它会使我们行业或一些地方政府在建设类似项目时候更加警惕。这对防止同类事件出现是有积极意义的。
中国石油石化：我曾到过现场，知道虽然爆炸已经结束了，但当地民众的心理仍很恐慌。这是否代表着今后政府和企业需要在PX的监管上加强一些特殊的管理和手段呢?
刘铁民：我认为没必要采取特殊的手段，因为PX项目在安全生产、引起重大安全事故这一点上没有特殊的性质。漳州出现问题，不是PX本身的问题，是漳州这个工厂本质安全管理和管理系统出了问题。就这个企业的管理方式，它生产PX发生爆炸火灾，生产其他危险化学品一样可能发生爆炸火灾。同样是生产PX，别的企业安全生产管理做得好，完全能做到安全生产，避免爆炸火灾事故的发生。
中国石油石化：那么，政府和企业应该做些什么工作化解民众这种恐慌?
刘铁民：这个时候，发生爆炸的漳州古雷PX工厂无论做些什么、讲些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但是那些进行PX项目投资、建厂的地方政府和企业，尤其是我们国家的规划部门、管理部门，在这个问题上要有一个态度，要出来讲公道话，要用科学的语言、科学的知识来教育引导公众，正确认识PX问题。
我担心的是，在这个时候，媒体炒作、网络炒作，而且各位专家也是七嘴八舌，妄加猜测、妄加议论，但是有关部门却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态度。这样不但对整个PX行业的发展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而且对安全生产工作也会产生不利影响。
PX爆燃事件不是特殊的问题，而是很基本的问题。其他行业如果不重视安全生产，不强调本质安全，不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不进行严格监督，同样会出现问题。
不是不进行PX项目，我们就安全了。
我觉得，这一点我们应该讲清楚。
常规事故引爆本质问题
中国石油石化：虽然福建PX事故只是一次常规的工业事故，但是2013年该企业已经发生过一次爆炸。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刘铁民：腾龙芳烃工厂发生这样的事故，让我们感到震惊的地方就在于，它在前一段时间曾经出现过一次事故。这个企业并没有把那次事故引以为戒，导致同类事件反复出现。
这次事故不是证明了PX有什么特殊的风险，而是证明了所有在我们国家从事石油化工生产的化工类企业的安全现状是非常让人担忧的。这几年发生的突发事件、重大事故还少吗?“青岛11.22”，不一样炸了吗?这和PX就没有关系。
政府和企业应该针对的焦点是，我们国家这些高风险生产的企业如何强化基础、加强管理，提高预防重大事故的能力和水平。这才是这个事故给我们的教训、启示。
中国石油石化：之前我跟漳州古雷PX工厂的一个销售经理聊过，他说这次出问题可能与企业管理方面的问题不大，主要是设备问题。您觉得这个观点对吗?
刘铁民：我觉得他的这观点不全面。如果漳州腾龙芳烃工厂存在严格的管理，就不应该出现设备故障和失误的情况。
企业的安全与否，第一是由本质安全决定的。就是说企业的生产设备、设施，必须要确保安全。第二就是管理问题。一个不具备本质安全的生产线、生产工艺，企图用管理的办法弥补它的生产缺陷是很困难的，也是做不到的。反过来，即使有非常先进的设备、安全性很高的系统，如果管理上漏洞百出，照样可以出事。企业的安全装备反映了这个企业的基本发展理念和基本管理水平。因此，企业的硬件基础装备和企业的管理是不可分割的。
外资企业良莠不齐
中国石油石化：出现事故的漳州古雷PX工厂是一个台资企业。我们国家的法律和相关规定有没有明确台资企业在从事这些高风险生产的行业中应该怎么样做，以及违反了会有什么样的处罚措施?
刘铁民：没有。但是中国的《安全生产法》适用于我国境内所有生产经营企业，对台资企业包括对外资、独资企业是完全适用的，没有人有法律之外的权利。
中国石油石化：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特权?
刘铁民：是的，他们没有任何特权。比如引发昆山“8.2”特别重大铝粉尘爆炸事故的江苏昆山市中荣金属制品有限公司就是一个台资企业。事件发生之后，该企业从台湾地区来的董事长立即被管制。事故鉴定后，我国依照有关法律法规，对涉嫌犯罪的18名责任人移送司法机关采取措施，对其他35名责任人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这种惩罚也不仅仅是针对我国台湾地区的企业，日资、韩资、美资、欧资无一例外。无论是谁，只要违反了《安全生产法》，就会受到法律制裁。违反了《安全生产法》，并造成重大伤亡事故后果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这是中国法制社会坚定不移的政策。
中国石油石化：一般都认为外资企业在生产管理方面要比中国企业强些。是这样吗?目前外资企业在中国投资设厂、生产管理的现状如何?它们的安全生产理念和国内企业有什么不同?
刘铁民：这个问题要区别来看，笼统上说的外资企业实际上成分还是很复杂的。一般来说，我们大概把这个企业分成四个档次，每个档次的外资企业在安全生产方面的能力是不一样的。
第一类是欧美企业。这些企业在我国也有从事高风险行业的，包括石油化工企业。这种企业的内部管理能力很强，对安全生产方面的要求，就某种意义上要超出我国《安全生产法》。
第二类是中等发达国家，包括日本、意大利以及墨西哥、南非这样国家的一些企业。这些企业的管理水平严格程度上比一般的中国企业要好一点，但是在法律法规的执行力、制度的管理方面就比较明显地靠近中国企业，和欧美企业相比存在很大差距。
第三类是韩资、台资和港澳。这些企业的管理水平和中国的大型国有企业大体相当。它们并没有很特殊的安全管理的绩效和能力。实际上，有一些台资企业如果在台湾开展生产经营，遵守安全生产制度是很严格的。因为台湾在安全生产、管理方面的法律法规执行得非常严格。但这些企业到了中国大陆，有时候会利用我们监管上的一些漏洞和对台资的一些特殊政策，从而疏忽自己企业内部的生产管理。
我以为，台资企业发生这样大的事故，应该引起工业管理部门对我们经济开发政策的反省。引进这些企业投资、建厂时，要对它的安全生产经营、对重大生产事故的控制情况予以特别关注，避免台资企业再次发生重大伤亡事故。
片面强调经济效益要不得
中国石油石化：最近在中国大陆上很多台资企业出现了问题，据您所说似乎不是个案?
刘铁民：是的。这个问题实际上很早就暴露了。前几年沸沸扬扬的“富士康十连跳”等类似问题，已经暴露了台资企业在大陆进行生产经营活动的时候，他们的社会责任，他们的安全生产管理力度是不够的。
就拿这次漳州的问题来说。这个企业2013年7月30日就曾经发生过爆炸，但该企业并没有充分吸取教训，导致事故再次发生。这反映了这一类企业在生产经营过程中发生重大事故的风险是很高的。实际上在广东、福建、江苏、江浙一带，很多台资企业都成为当地发生伤亡事故比较集中的企业。这点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说，这一类企业的管理比我们国内的一些企业还是稍好一些的。它们的基本制度与基本管理还是存在的。国内的有些企业就更不像样一些。这就是我说的第四类企业。
中国石油石化：出现问题的也不仅仅是台资企业，别的外资企业，包括韩资、日资也不少了。原因是什么?
刘铁民：中国这个阶段出现的重大突发事件，有两个很鲜明的特征。
首先，往往是发在经济开发区。比如说青岛“11.22”事故发生在黄岛经济技术开发区，上海原油泄漏发生在黄埔新技术开发区，昆山“8.2”爆炸发生在昆山的新开发区。
这些新技术开发区本来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可为什么发生重大事故及特别重大事故的风险这样高呢?
这是因为我们国家在开发区建设、在招商引资发展经济过程中过分强调了经济效益，或过分强调了对GDP的贡献。这样就忽略了对企业安全生产的要求和监督管理。
我以为漳州这次事故就暴露了这样的问题。
其次，就是一些外资企业发生这样重大事故的情况比较多。在广东、江苏和福建地区，包括韩资、泰国、东南亚的一些企业重大事故都有发生。这暴露了我们应该对从事密集型劳动和高风险作业的外资企业加强监管，不能过分地考虑经济效益。因为有些外资企业为了赚钱，在安全投入方面往往就忽略了，没给生产留下足够的安全空间。对这类行业、这类企业必须采取严格的管理措施。因为现在的问题已经很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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