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油矿刚炼出来的汽油，大力支援了西北的军事之用，有力地支援了对日寇的最后一击。

○文/苏汶仩

　　“七七”事变以后，抗日战争开始，汽油成为我国一种紧缺的战略物资。过去，中国自己没有生产过石油产品，汽油、煤油、柴油等全部依赖进口。为了满足战时军用需要，开发石油成为当务之急。

　　决意为国

　　根据当时很少的一点地质调查资料，20世纪30代末，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开始在陕西延长和四川隆昌等处进行石油勘探，但成效不大。与此同时，地质工作者孙健初等人在甘肃玉门老君庙发现可喜的油藏，经过认真研究，认为有进一步钻探的价值。

　　抗日战争时统领玉门油矿的开发与建设是国民政府经济部长翁文灏领导的工作重点，也是他直接负责的国家重大经济建设项目。救亡的洪流将他推到了抗战的第一线。书生从政，理所当然，不过要想在异常浑浊的中国官场政治环境中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翁文灏早年留学比利时鲁汶大学，是中国从欧美获得地质学博士之第一人。作为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的领袖之一，他不愿随波逐流。面对蒋介石的固执己见，孔祥熙、宋子文等家族势力的自私贪婪，国民党各政治派别的钩心斗角，他独善其身。他一直秉持着“决意为国服务，鞠躬尽瘁、虽死不辞”的从政宗旨，“绝不拥甲倒乙，亦决不随风而靡，亦决不图谋私利。对于为官地位更绝无恋栈之意”“不合则分，绝不能有运动勾结行为”。

　　1938年6月，资源委员会遂在汉口设立甘肃油矿筹备处。当时资源委员会没有钻探设备，便调派四川油钻探勘处机务工程师张心田兼筹备处主任，前往陕西，“将前存钻机选配2部，运送甘肃玉门地方装设，赶速探勘”。

　　当时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合作抗日，在陕甘宁边区政府管辖的延长油矿尚有旧时用过的钻机。于是，资源委员会一面通过公文同第18集团军驻汉口办事处联系，一面向中共代表周恩来商请调用延长油矿的两部钻机运往甘肃玉门。翁文灏专程去重庆和周恩来会晤。周恩来慨然应允说，你们开发老君庙油田，共产党是非常赞同的。我们会支持你们一切正义的行动。

　　之后，周恩来电告八路军后勤部无论如何想办法把钻机运到兰州。八路军后勤部克服一切困难，不久钻机顺利起运。八路军后勤部派人派车终于把钻机运到了指定的车站，后又协助把钻机运送到玉门老君庙油田。1939年四五月间2部钻机陆续运抵玉门，投入使用。同年10月，资源委员会勘定酒泉、玉门一带设处钻探，以备大量开采，并派严爽为主任，率同员工由陕迁运机材前往工作。

　　甘肃油矿油层甚深，原有钻机能力不足，翁文灏乃商请苏联政府供给新式钻机，并提供技术支持。但苏联允诺提供的新钻机一直未到，翁文灏只得自力更生，命令该矿利用国内已有钻探设备加大生产：“一面修筑公路，伐木运料，建造房屋;一面搜购器材，招聘员工来矿工作;同时向湘赣各煤矿调拨采煤钴机，以资利用。”

　　玉门交通不便，资源委员会计划在兰州设立大炼油厂：“据地质家估计，石油河、石油沟一带，原油藏量在3亿桶左右，其附近文殊山等地，亦有极大希望。故如钻机充足，日产原油1万桶(42万加仑)并非难事。而前购日炼原油1500桶炼油厂，已感炼量太小。且为谋战后自给自足计，决定添购日炼原油1万桶炼厂一所，预计可年产汽油7000万加仑、飞机汽油700万加仑、机油350加仑。惟用油多在内地，矿区遥远，产品内运，极不经济。故为一劳永逸计，决定将炼厂设在兰州附近，将来由矿至兰，原油用油管输送。此厂原拟在此次美租借法案款内购办，藉此抗战期间，在美设计制造。一俟抗战结束，即可内运装置，大量生产，建立国防工业。”但因美方以此厂未能在抗战期间应用，不允列入租借法案内，本计划遂又暂时搁浅。

　　1940年初，原油产量日渐增多，便在石油河及嘉峪关各建一家炼厂，以金开英为厂长。“惟以在试办期间，油田蕴藏量尚未确定，未敢骤斥巨资，向国外订购新式机件。一切设备，均利用国内器材自制。因勘得油田，希望渐大，而新式采炼机件，制造复杂，国内无法购办。经呈准扩充预算，先后派遣工程师2人赴美，订购采油、炼油各种新式机器，以期大量采炼。”

　　“盖矿区一无所有，一切器材之购运，员工之招致，款项之领拨，以及与有关各方之接洽，均非株守矿厂所能办理者也。玉门矿厂由矿场长、炼厂厂长及总务处长等负责主持。”困难并没有吓倒他们。1941年3月16日，甘肃油矿局在重庆成立了。为了便于与国内、国外各方面联系，局本部设在重庆，矿场设在玉门，从事原油生产，炼厂设在嘉峪关。孙越崎任总经理。

　　玉门老君庙矿区设矿场和炼厂两部分，严爽任矿场矿长，金开英任炼厂厂长。油矿局成立后，玉门油矿4井和8井先后钻遇L主力油层，8井日喷原油千吨以上。开发油矿所需的新式钻井、采油设备器材和炼油装置也先后去美国订妥，正陆续发运。

　　旧中国没有石油工业，也没有石油学校，哪来的石油人才?不得已只能由懂得矿产、化工、机械等有志之士，摸索着干，并开始培养人才，就这样玉门油矿办起来了。“余决不妄费一钱，妄用一人，并决不营私舞弊及授受贿赂。如违背誓言，愿受最严厉之处罚。”翁文灏出淤泥而不染，兢兢业业服务于战时经济与国防建设事业，为抗战时期的玉门油矿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白手起家

　　“查本会甘肃油矿局为便利检讨过去工作概况，籍资策进战时增产计划起见，经编具简报及战时生产计划书各一种。关于该计划书内所列之拟购设备，除甲项补充急需器材，拟请最近由空运入境外，其他各项，须俟土西铁路畅通后，或缅甸收复，滇缅公路重开后，始能依次实现。该矿创办工作，诚极艰巨，但吾国西北油矿，具有发展之前途。该矿导其始基，自宜继续努力。”翁文灏、钱昌照在呈报的第6号甘肃油矿局简报及战时生产计划书中说。资源委员会为了开办玉门油矿，拟了一个计划，列了一个1.2亿法币，500万美元的预算，报到行政院。

　　“九一八”事变时，钱昌照曾是国民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兼国民政府秘书。1938年3月，资源委员会改隶国民政府经济部，由翁文灏部长兼任主任委员，钱昌照担任副主任委员。事先，钱昌照口头向国民政府汇报过，同意了。可是并不一帆风顺。当时是孔祥熙负责，他不同意，但因知道蒋介石已表示同意，又不好反对，就授意行政院政务处长蒋廷黻借口没有钱，提出不由政府办，改为招商承办。此事在行政院会议上做出了决议，这实际上等于不办。

　　抗战时期，在玉门那样一片荒凉的戈壁滩上，一无交通，二无设备，私人是没有能力创办油矿的。钱昌照非常气愤，乃想了一个办法，托张群把开办玉门油矿一事提到国防最高委员会的国防工业委员会的会议上，并亲自出席说明：“中国如果是个‘上轨道’的国家，抗战以前，这样的矿早就应该开发了。时至今日，再不开发，太不像样。”会上，除了财政部次长徐堪外，大家都赞成由政府开发玉门油矿，结果取消了行政院的决议。

　　这一耽搁，几个月过去了，拿到钱以后，赶紧在美国购买机器，等到一部分机器运到仰光，“珍珠港事变”发生。仰光遭到日本飞机轰炸，运到的1/3的机器完全损失，其余的在旧金山运不出来。为了开发玉门油矿，钱昌照早就商请英国驻华大使卡尔转报本国，把缅甸的油矿设备全部卖给中国，现金交易。那时日本的军队已威胁到缅甸，如果英国方面接受中方的建议，把设备拆运给中国，也许可以免遭损失，也可以加以利用。但他们没有接受，缅甸不久就沦陷了。

　　炼油设备虽然在美国订购了一批，但有的在仰光被炸毁，有的还未交货，暂时只能用自已设计制造的设备，不是裂化式的，而是釜式蒸馏式的。这主要因为国内不会做高压设备和无缝钢管。不久，炼厂迁至玉门，并增加了简易管式炼炉。

　　迎难而上

　　玉门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一切生产和消费用的东西都要从外地运去，特别是进口的器材。当时对外口岸全被封锁，只能从印度飞越喜马拉雅山运到昆明，然后转运到玉门。国内生产的器材，也得从西南、西北各地运送到玉门。抗战期间，甘肃油矿局运输处拥有540辆汽车，为大后方最庞大的车队之一，在从重庆到玉门2500千米的运输线上日夜不停地奔忙。

　　当年从重庆到老君庙2500千米的路程分为渝广(重庆至广元)、广兰、兰肃、矿厂4个区段。渝广段是最难行的区段，大小河川遍布，却难见一座桥梁，渡河只能靠船摆渡。全凭人撑渡的木船，体积小得仅容一辆卡车，每逢过河，惊险万状。

　　原定的一切计划，都将成为泡影。在这关键时刻，素不服输的孙越崎毅然决定迎难而上，决不后退。他是一个学技术终身从事工矿事业的人。五四运动发生时，他是天津北洋大学学生会会长。抗战爆发，油矿为了多产油品支援抗战，他在玉门召开的一次会上说：“我看8井的情况，明年原油供应大概不成问题，但炼油设备问题就大了。美国订购的那套装置已依靠不上，只有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在国内自己设计制造。”接着他宣布，1942年要生产汽油180万加仑(6813.72立方米)，为1941年的9倍。

　　“重庆许多人都盯着油矿局，我们只能知难而进，用事实回答他们的非议!”回到重庆后，孙越崎立即召开矿务会议，通报在矿上的一切决定，要求各部门层层负责，通力合作，并广为宣传，使全矿员工人人皆知，个个出力。

　　当时日寇封锁沿海港口，进口一点物资万分困难。要想自己生产一些矿上急用的设备，材料非常缺乏。主要设备要从设计制造开始，还要经长达2500千米的公路运输才能从重庆到达玉门矿区。油矿局随即将业务处的采购、材料两课人员和炼厂办公室的技术人员组织在一起，一边搞炼油设备的设计，一边选厂制造。

　　抗战大后方，当时只有重庆一地靠上海拆迁来的小工厂尚能制造一些小型机械，而油矿用的钻机、套管和高压设备全不会做，即使照图仿照也因钢的质量差有砂眼不耐高压根本不能用。他们只得向重庆一二家从上海迁去的小工厂订购普通机床、水泵、油泵、炼油釜、阀门管件等设备和配件，并向衡阳、桂林、昆明、西安等地搜购材料，以及由沦陷区拆迁来的和由重庆江北拆来的各种自来水厂钢板、管子、马达等，还专门派人拆卸外商在内地所建的储油罐，打捞长江沉船上的钢板制作炼油炉，经2500千米的长途汽车运到矿区。

　　孙越崎雷厉风行，几乎每天听取汇报，及时做出指示。由于操劳过度，有一天，一向身体健壮的他突然昏倒在办公室里。事后他说：“我原来每晚要睡两觉，现在第一觉醒后，一想到180万加仑，再也睡不着了，只能醒着等天亮。”油矿局各部门全力配合，苦干了三四个月，终于自己设计制造了24座釜式炼油炉，当年安装3组阶梯式连续甑炉，大大提高了炼油能力，从原油中炼出18%的汽油和部分煤油及柴油。

　　1942年3月16日，孙越崎召开全局员工大会，纪念油矿局成立一周年。他再次动员大家再接再厉，确保完成180万加仑任务。他特地邀请了经济部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委员翁文灏莅会讲话。翁文灏一直关注着玉门油矿，深恐他们完不成任务。会上他非常严厉地拍着桌子对孙越崎说：“如果完不成任务，你怎样给我交待?”孙越崎马上站起来答道：“我立军令状，如果完不成180万加仑的任务，自愿受撤职处分!”

　　这个口号作为全年的奋斗目标，深得人心，上下皆知。全矿员工一心一意，昼夜奋战。孙越崎为了完成计划，从油井到炼油厂，从员工宿舍到后勤仓库，逐一审查计划，落实措施。遇到员工他就问：“我们今年的任务是什么?”回答都是：“180万加仑汽油!”

　　1942年，油矿汽油、煤油的产量大幅度上升，来矿提油的单位时多时少，造成矿上的储油设施一时难以周转，给生产带来很大的影响。孙越崎便请求资源委员会在重庆收集空油桶，运到玉门油矿代替油罐储油。

　　由于资源委员会无力解决，孙越崎便打电报给蒋介石，给油矿拨6万个空油桶。蒋介石接到电报后即饬令军委会后勤总部办理。尽管后来只拨了3万个破旧的空油桶，但经修补后装上油与提油单位的空桶交换周转，缓解了油矿的燃眉之急。

　　经过全矿员工的共同努力，1942年11月，生产180万加仑汽油的目标终于实现。这时，炼油厂和电厂汽笛齐鸣，万众欢腾，人们情不自禁的把孙越崎高高举起来，在矿区内欢呼游行，一直抬到露天剧场的戏台上。

　　玉门油矿刚炼出来的汽油，大力支援了西北的军事之用。这一年，日军企图强渡，入侵陕西省，由于有了汽油，能及时将苏联供应的大炮，从新疆赶运到前线，阻挡了日军的进攻。以后两年，玉门炼出的汽油，年产保持在200万加仑以上，到1945年，累计生产原油25万多吨，对维持战时后方交通运输做出了贡献。

　　特别是1944年，美国空军的飞机从成都基地起飞轰炸东京和已被日军占领的唐山开滦煤矿、林西发电厂，也是玉门油矿供应的地勤用油，从而有力地支援了对日寇的最后一击。

　　根据唯物辩证法的准则，世间万物是不能用一个尺度度量的。资源委员会先后由翁文灏、钱昌照、孙越崎领导。这3个人都是不同于官僚党棍的大知识分子。他们的部下绝大多数同他们一样，接受的是西方现代教育，信仰“科学与实业救国”。不到3年，在不毛之地、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建起了一座号称“小上海”的石油城。玉门油矿从此中外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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