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大
- 较大
- 默认
- 较小
- 最小
石油工人的大无畏精神,给李季无限的创作灵感。
○文/王常友
诗人李季逝世20周年之际,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华铁人文学基金会把“铁人文学贡献奖”授予给他。他的夫人李小为代表获奖作家的亲属登上讲坛讲话。她手捧着获奖证书,不禁热泪盈眶。
尽管李季25岁就有了震撼诗坛的成名作,但作为专业诗人的生涯实际上是解放后开始的。1952年冬,李季接受胡乔木建议,带着全家老小,离开武汉,来到全国当时最大的石油基地玉门油矿,担任油矿党委宣传部部长,有一段时间还兼任石油工人报社社长,在石油工业战线建立了生活基地。
他到玉门不只是为了获取创作的生活素材,而是去当一名石油人,为党的石油事业做一些实际工作。
诗绪收紧
走进石油队伍,李季彻底放下自己的作家身份,从里到外把自己变成了石油人。他经常穿着48道杠的工作服、头戴铝盔,上钻台,下车间,跑井场,与石油工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体会他们工作时的艰苦与欢乐。
他随王进喜班上井的第三天,就赶上了一场几年不遇的老黑风。别看他在北京也常常遇到从塞外沙漠中刮过来的红眼儿黄风,比起眼下横卷大戈壁的这场黑风来,还真让他开了眼,着实吓了他一跳。
1955年9月的一天,一场罕见的特大黑风从北边的腾格里沙漠飞旋起来,卷起几十座大小沙丘。瞬息之间,便将浩渺深邃的天空涂抹得暗黄深厚起来。
这股硬森森的黑风呼啸着扑向了酒泉一带,便在大戈壁上撒起野来,碗口粗细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偶尔还从山上落下一两只迷迷糊糊的黄羊。鹅卵般的大小石头,被急旋的揭皮风头掀得满地乱滚,时不时地撞出一串串流星般的火花。
事情也就凑巧。大前天,因检修钻井机,王进喜一连在井上顶了两个白班,由于冷一顿热一顿,一下胃病犯了,痛得他脸色焦黄头上淌汗。昨天去医院看了看,今天还在宿舍里歇息。领导全班上井独立操作,要是在钻井正常,节奏舒缓,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副司钻也许还能凑合,偏偏从他们接班不久,扑愣楞地刮起这场老黑风,把人的魂儿先自威慑得慌乱乱的,一下打乱了他们的工作节奏。在黑风里工人们有如醉汉,栽倒了又摇晃着爬起来。
李季的心里既焦虑又烦乱。刚才站在交通车里,他还是柔情脉脉,思绪的小翅儿轻舒开来,从气势磅礴的油矿上空一掠而过,又在大戈壁上残破的古堡跟前,海市蜃楼奇妙的幻景里,芨芨草尖上,黄羊健美的细腿中间,饶有兴趣地悄悄寻觅着,碰击着诗的火花,猛地跌进这稠黄压抑的旋风深处。他的思绪急遽地收缩起来,只是奔突着一个念头,这场黑风一时半会能停下来么?不然怎么登上钻台继续钻井呢?
“这场风来势太猛,还是避一避吧!”副司钻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偌大一个垭罅口正对着钻台的大门,几股子风头你挤我嚷地直灌进来,猛扑向钻台,一个工人在副司钻的耳边大声喊叫着。
“要不你们几个在哪儿猫一猫,先让我上钻台试试再说。”副司钻迟疑地说。
“这么强的风上钻台?你想找死啊!”那个工人一抡胳膊吼起来。
“王师傅早把样子树下了,今天他没有来,咱就连钻台都登不上去,那还成何体统?”副司钻作难起来。
“副司钻……”那个工人急得跺起脚来。
“去,去,去照顾李季。”副司钻沉沉地说。
六七双眼睛巴巴地瞅着副司钻,李季的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依着诗人宽厚的性格,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兄弟揽在怀里。可是这个班的班长是王进喜,他以往对工作、对同志、对家庭都树立了光灿灿的榜样,他的弟兄们又都是些血性汉子,不管他在场与不在场,岂能在这个关头乱了阵脚。一股严峻的使命感又扑上了李季的心头。
诗魂山牵
副司钻一伏身钻进风道口里,风推着他,摔倒又爬起。几经折腾,他终于爬上了钻台,好一会儿他才试着站起来。没等站稳,一股大风扑过来,将他撕扯着又掀下钻台。工人们赶紧把他从风道口子里抢出来,副司钻一轱辘爬起来,摆了摆手:“都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有了副司钻这句话,工人们四散开去。李季被两个工人就近架到几个工作大罐的背后猫起来,一股一股的黄沙直劲向脖子里灌。李季的周身干涩,心底深处喷涌思绪的那个泉眼,被漫天黄沙堵塞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多难熬的时刻啊,我心中的诗魂呢?
这时一辆小车开进了井场,恰好停在风道口子里。小车被黑风吹得摇了几摇,王进喜刚从车里下来,猛地被一股旋风掀了个跟头。他就势伏在地上,各处爬着,寻找着,一会儿爬到大罐这里来了:“老李在这儿吗?”
李季吐了口沙子,惊讶地说:“进喜,这么大的风,你咋来了?”
“就为的这场黑风,我才在家里蹲不住哇。”王进喜说。
“你的胃病还没好,不该这么做。”李季说。
王进喜咧了咧嘴:“这你就外行了,我的病就得在井场上治哩。”
“一派歪理!”李季无可奈何地咕哝着。
“副司钻上过钻台,让黑风立闪闪打了下来。”一个工人赶忙说。王进喜扫了一眼清冷的井场。
“起来,你俩跟定我,狼扯下的,我就不信登不上钻台。”王进喜断然地说。
工人们听说王进喜来了,从值班房跑出来,在王进喜跟前像一群理亏的娃娃。王进喜一拧眉毛凌厉地扫了他们一眼,一个弹跳冲了出去。他避开风势,躲过风头,很快便登上了钻台。跟定他的两个工人也登了上去。
“快拿绳子,把我绑在刹把这边的一根角铁上。”王进喜刚一站起,就被呼啸扑来的一股强劲的长风推了个跟头。他一把抱住钻杆又犟哼哼地站起来,对身边两个钻工吼道。
趁着风势小些的当口,3个人急速地蹿到刹把跟前,将王进喜上下三道绑了个结实。就在搅天冲地哞哞狂吼的漫天风沙里,王进喜到底虎威威地站在了钻机跟前,顿时柴油机的油门轰起来了,钻盘飞速地转起来了,一股颤抖强大的吼声撼山震地的鸣响起来。工人们的精神霍然振奋起来。虽然他们个个都变成了土猴儿,眉里眼里却跳闪着两朵欢快的光焰。
望着站在刹把旁边的王进喜,李季的周身是舒畅的。虽然天地间依然是浑沌一片,他的思绪却慢慢地清亮起来。一个虎灵灵的形象扑楞着钻进他的心灵深处,撑直了他的腰杆,灼烧着他的意念。这个陌生而又新颖的形象,带着大戈壁陶冶出来的古朴无华,托山牵河般的气势,在诗人的心里躁动着,牵出了万千条五光十色的艺术丝缕。啊!诗魂,我精英的所在!
以“铁人”王进喜的形象为原形,1964年春,李季写出了长篇叙事诗《钻井队长》的故事。
身为钻井队长,王进喜对新中国石油工业建设事业无限忠诚。他处处吃大苦,耐大劳,尊重工人师傅,如饥似渴地学习技术。
发生了井喷事故,王进喜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勇猛无畏……
经过十几年的构思和积累,李季从玉门这条奔腾不息的生活河流里涌流出来一部部英雄传奇故事诗,成为诗人创作生涯中取得的一个个重要收获。
石油诗人
在担任玉门油矿党委宣传部长的那段时间,李季花了不少心血整顿油矿党的宣传工作。他手把手地为《石油工人报》培训编、采人员,组织宣传队、业余创作组,还帮助组织舞会和各种文艺活动。
他在工作和下井队时,和工人一块劳动,学习、掌握生产技术,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并熟悉了钻井、采油、炼油等方面的知识。
李季是一个在创作道路上从未放慢脚步的勤奋踏实的诗人。他迸发出不可遏止的诗情,获得了“石油诗人”的称谓。在这里,他写了长诗《生活之歌》和短诗集《玉门诗抄》、《玉门诗抄二集》《致以石油工人的敬礼》。在这几个诗集里,李季探索用诗歌形式反映社会主义工业建设和石油工人精神风貌的新课题,并取得了成绩。
“年轻的朋友,请你告诉我,在我们充满阳光的生活里,你曾经幻想过什么?”
“我们的年纪,正是生命的春天,宽广的道路,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要用双手建设起无数幸福的巨厦,我们要用劳动去开采那数不清的油田。”
这些诗歌油味浓郁,情真意切,受到油矿职工的喜爱。
在那个火红的建设年代,诗人以一颗赤诚的心,把石油诗歌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字里行间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石油战线建设者的典型形象和他们辽阔的战场。
为了熟悉勘探队员的生活,李季经常随队员们去野外。1954年,他和李若冰随勘探队员进驻柴达木。那时的柴达木荒凉极了。没有水,没有草,更没有人烟。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带进去时的干馕和水。他俩每天和队员们一起上山看地形、采油苗。
一天晚上,大家怎么也找不到他俩。第二天黎明时,才发现他俩和几个勘探队员在露天地里睡了一夜。他俩身上全是露水。李季高兴地对大家说:“我们也领略了戈壁滩的寒夜了。”
乌孜别克族伊沙克·阿吉是勘探队的向导和翻译。那年,他60岁时生了一个女儿。他让李季给他女儿起个吉祥的名字。李季想了想说:“就叫柴达木吧!”阿吉听了后非常高兴地说:“好,柴达木很美,很有希望。我的女儿也很美,很有希望。”
李季和阿吉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按照我们民族的习惯,在她名字后面加了一个“罕”字,就叫柴达木罕吧,也就是柴达木花的意思。柴达木罕长大后,先是当了茫崖镇的妇联主任,后来成为塔里木油田公司工会副主席。
《生活之歌》通过对青年工人赵明忘我劳动,虚心向老工人学习,发明新采油方法的描写,表现了石油工业战线龙腾虎跃的新面貌,歌颂了工人阶级的创造性劳动。在描写石油工人生活的短诗中,也有一些能给读者留下鲜明印象的篇章。如《厂长》描绘了一个部队转业干部的动人形象:他刻苦钻研科学技术,“正对着一叠报表拉计算尺,那样子真像他又在摸弄着心爱的手枪”;他以战斗的姿态对待工作,性格“还是像过去一样爽快、明朗”。
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李季刻画了很多领导干部的形象。这些领导干部,都是参加过解放玉门油矿的,有些是解放初期由人民解放军集体转业到玉门油矿的。为了社会主义建设,他们放下枪杆子,从头学生产,学企业管理。他们性格爽朗,充满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他们不仅在领导油矿的生产、生活方面发挥了聪慧的才智,而且不少人爱好文学,具有相当的文学素养和才能。李季和他们常常谈创作,谈撷取生活素材等方面的问题。他们对李季的诗歌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李季和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李季不仅熟悉他们每个人的历史、性格,还知道他们生活中的许多故事。李季的长诗《杨高传》主人翁的形象,概括了这些可敬的厂矿长们的形象。
在追随石油工业前进步伐的数十年中,李季往返于玉门、柴达木、克拉玛依、四川、茂名、大庆、华北、大港、胜利等石油矿区,和石油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他说离开了油田,就“几乎连一行诗也写不出来”。从石油中,诗人汲取了无比丰富的精神营养。这期间,他以饱蘸油香的笔触,创作了有关石油题材短诗百首,长诗达7部之多,还以石油题材创作了一些小说和散文。其中,尤以描写西部石油的作品最为脍炙人口,引人入胜。究其缘由,与诗人早期先入为主的经历密不可分。石油文坛称李季为“石油诗人”,皆因他以自己不朽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部声情并茂的新中国石油工业“诗歌编年史”。
“我愿当一名石油工人,一顶铝盔是我最高的奖赏。”病危期间,李季又满怀深情地道出了自己的一个愿望。夫人李小为遵从了丈夫的临终嘱托。在八宝山殡仪馆哀乐低回的告别仪式上,送别的人看到的是,李季身着石油工人工作服,头戴着银色的石油工人铝盔,安放在鲜花松柏丛中。
责任编辑:陈尔东
znchenerdo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