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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到大生活在皖北一个普通的农村村庄里。村庄不大,仅有百十户人家,在那个年代,交通闭塞,丁家儿子娶了王家姑娘,孙家的女儿嫁到王家,唐家是我父亲的外戚,基本上各个姓之间都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老亲,所以这个村庄基本就是一家人,各家关系处的非常融洽。
村里的南头有一条占地有五六亩地的大河滩,关于它的形成历史也很明确。原本这里就是一个小河沟,后来1965年底时公社大搞农业学大寨,要求每村都得有一条大水塘,便于抗旱和排涝,于是那年冬季农闲开始,举全村之力,在这里一锹一土,人挖牲口拉的硬是挖了一年多最终挖出了这个大泊滩,村里人都叫他“大滩”。大滩对村里农业生产起到至关重要作用,旱时全村来这里拉水浇地,夏季雨水多时,整个村子所有围子河里的水都流向大滩。从小到大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这里的水干涸过,老年人说1965年遇到百年罕见的大旱,村里的好几个水井都干了,这里的水依然很多。有喜欢邪乎的村里人说,这个大滩当年挖的时候挖出了泉眼,直接与涡河(我们这里母亲河)连着,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在我大概十六七岁的时候,这个大滩到底还是干了,大滩通涡河传言不攻自破。那年秋季又是大旱,地都旱的像刀割过一样到处都是裂口,地里刚长出的麦苗很快就枯死了,村里很多压水井都干了,于是全村挨个又把自家压井往深处打20米,地下水30开外才有水。
大滩刚挖好时,我们村两个生产队共同在里面养鱼,父亲说最后清塘时,塘里捞出了一条四十多斤重的鲤鱼,后来被县渔业部门买去做鱼种了,同时还捞出了很多六斤以上的野生老鳖,但那个时候那么大的老鳖没人敢吃,又都放河里了。后来被我们村二牛太爷一家承包了,每到年底,给村里每人3斤鱼,我家人口少,但每年过年也能分十二斤鱼,母亲拿来油炸鱼块,留作过年招待亲友们来家拜年。
在我很小的时候,对这条河我是敬畏的,我家离河边近,母亲从不让我到大滩跟前玩,每次偷着和小伙伴去游泳摸鱼,回来都会被狠狠的教训过一顿。因为这条河淹死过好几条人命,更有人传言说晚上经常有穿一身白,头发长的都垂到地上的女鬼出没,更让这里恐怖气氛升级,村里都说那女鬼是来索命的,丁新庄的大滩紧(闹鬼)在周边也就传开了。我知道我福海婶子是在这条河里淹死的,那时我才几岁,福海叔是我同门的七叔叔,福海婶子月娥是从十里外的杂姓营嫁过来的。福海婶子死的时间是刚过门大概四个多月,都说是中午到门前大滩去洗衣服被鬼拽下去的,也有说是福海叔经常打老婆,福海婶子气不过跳河死了,反正人是死了,福海婶子娘家来人把家里值钱物件都砸了,临走时还推走了陪嫁的自行车和缝纫机,福海叔因为这件事后来疯了一辈子,这是后话。
我在村子里生活的十几年里,仅我知道的后面又陆续跳河了好几个人,死的最惨的当属我二爷。我后院同门二爷跟我爷爷是一个太爷的,六十多岁时就自言自语老愚了(疯傻),家里人一眼看不见就找不到了,于是全村到处都找了个遍,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当时大家以为是迷路走丢了,准备往外去寻时,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尸体,都被鱼啄的没了全尸。
但是大滩也是有灵性的,我眼里的一条河的灵性大概就是他能给村民带来的好处,除了庄稼灌溉,排涝放水,年底分鱼,这也是村里的洗浴中心,农村人对大自然赋予的一切都有着很巧妙的安排。中午时,是大家约定俗称的妇女洗澡时间,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婶子大娘,奶奶太奶们,中午常拉着孩子到这里来洗头洗澡,也在这里洗衣拉呱,要是有哪个不要脸的男的前来搭讪调戏,大家哪里肯轻饶他,定挠的他下次再也不敢来。傍晚时分 是劳动力的洗澡时间,他们男人们劳动了一天,出的都是臭汗,赶紧回家拿着洗衣粉穿着拖鞋抱着孩子就出了门朝大滩跑,可不能耽误到天黑。那个年代,没有香皂和沐浴露洗发水,洗衣粉功能很强大,可以洗头,可以揉身,可以洗衣服,一样东西通通搞定。孩子们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放心的在大人身边打几个扑腾,学着狗刨,我们那个年龄很多人游泳都是这样学会的。
大滩,一条普通的河,却历经了几十年的春秋冬夏,斗转星辰,见证了村里几代人的岁月更迭,悲欢喜乐,也荡涤着多少村里的人情冷暖,非非是是。如果每条河都是有生命的,那么他孕育着我们村这一代又一代人,我们喝着他的水长大,又与他的水同生,死后也要埋在这片泥土里,又与他同在。如今村庄早已拆迁,盖起了全县最贵的一个楼盘,大滩已经被填平,但是他永远无法填平的是我们几代人深深的记忆,还有我们对那片土地的眷恋。于是,从此没了丁新庄也没有大滩,就像很多年后也终将会没了我,我和大滩的故事,也必将慢慢的变成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