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园区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杨挺

　　我国化工园区迈向低碳零碳化，有效支撑国家“双碳”目标的实现。

　　“截至2024年年底，全国共有30个省份公布了718家通过认定的化工园区，这些化工园区的产值占全行业的70%以上。按70%比例估算，化工园区涉及碳排放量约为10亿吨，这意味着其低碳零碳发展对国家‘双碳’工作的推进具有决定性意义。”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园区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杨挺表示。

　　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建立一批零碳园区;2025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则提出建立一批零碳园区、零碳工厂。日前，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局印发《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简称《通知》)。

　　这预示着，对化工行业而言，零碳园区将从一个概念变为实际行动。

　　方向正更加明晰

　　中国石油石化：杨秘书长，您好!在您看来，《通知》对化工园区发展方向提出了哪些新的要求?

　　杨挺：一是对零碳园区进行了国家部委层面的定义，即零碳园区是指通过规划、设计、技术、管理等方式，使园区内生产生活活动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降至“近零”水平，并具备进一步达到“净零”条件的园区。二是在“零碳/近零碳”标准难以统一的情况下，《通知》创新提出“单位能耗碳排放”，即园区内每消费一吨标准煤的各类能源所排放的二氧化碳量作为评判零碳园区的核心指标，引导园区在保障企业发展和用能的前提下，通过努力使碳排放达到“近零”水平。

　　除核心指标外，《通知》还设置了清洁能源消费占比等5项引导性指标，从能源结构、循环经济、节约资源等方面提出要求。《通知》附件提出的《零碳园区碳排放核算方法》中明确要求，园区用电应优先通过绿色电力直接供应满足，原则是直接供应比例不低于50%，对于电力直供的非化石能源电力、绿证绿电交易获取的可再生能源电力，电力排放因子计为0。可见，高比例使用绿电成为降低核心指标的关键点之一。此外，在引导指标中要求清洁能源消费占比达到90%以上。可见，能否高比例使用绿电和清洁能源将成为零碳园区建设的重中之重。

　　中国石油石化：如何理解《通知》对促进行业做好“双碳”工作的战略意义?

　　杨挺：《通知》提出了以园区为单元开展“双碳”工作的试点方式。由于园区的专业化功能，汇聚了相似或相关联的要素单元，相较于单个企业或单位降碳，园区单元扩大资源与环境的协同范围，能大幅提升降碳的效率。这样以空间分布为要素、其他要素为依托，能为区域零碳发展提供试点示范。化工园区作为化工企业的集聚地，已经通过认定的园区在产业分布、机构设置方面具备一定的规范性和相似性。做好化工园区的零碳建设，将为全国化工园区建立典型，为全国“双碳”目标的实现提供支撑。

　　《通知》也提出了行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向。近十年来，石化行业进入到快速发展时期，新建炼化一体化装置接续投产，园区规模不断扩大，为满足国民经济急需提供了重要保障、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在有些领域特别是大宗基础产品和通用材料领域，“内卷式”竞争日渐严重。低碳零碳发展，将是衡量行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指标。只有做好此项工作，才能让企业和产品的低碳零碳属性成为突破国际贸易壁垒的方式，与绿电新能源实现协同发展，实现石化行业减油增化与新能源不断拓展的高效融合。

　　挑战会更加艰巨

　　中国石油石化：据您了解，当前我国化工园区低碳发展的总体情况如何?达到了怎样的水平?

　　杨挺：我国化工园区在化工产业发展进程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自2019年起，园区委依据化工行业标准《绿色化工园区评价导则》对重点化工园区绿色发展水平进行综合评估。据统计，通过绿色化工园区的建设，污染物排放水平大幅下降，减排取得了显著绩效。自2021年以来，石化化工行业建成了超过300家绿色工厂、37家绿色化工园区，培育了一批绿色供应链企业，研发和推广了一批减碳、零碳、负碳技术，稳步构建着应对气候变化和低碳转型发展的产业体系。

　　截至2024年年底，全国共有30个省份公布了718家通过认定的化工园区，这些化工园区的产值占全行业的70%以上。按70%比例估算，化工园区涉及碳排放量约为10亿吨，这意味着其低碳零碳发展对国家“双碳”工作的推进具有决定性意义。

　　与此同时，我国化工园区正从“绿色化”向“低碳零碳化”演进，具体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政策导向和目标层级的递进。从“生态友好”到“碳约束”的转变，体现了政策从单一环境治理向气候治理升级，目标从资源效率优化转向系统性碳减排，更强调对碳排放的全流程管控。二是技术路径的深化和复杂化。技术迭代从“末端治理”转向“源头减排”，应用模式也从单一技术使用跨越到多能耦合系统集成，通过多种技术协同实现深度降碳。三是管理机制的系统性升级。管理重心从“环境绩效导向”深化为“减污降碳协同”，将碳排放管控融入日常运营全流程，形成更全面的管理体系。

　　中国石油石化：在当前水平下，打造零碳化工园区意味着怎样的挑战?制约园区零碳化改造有哪些瓶颈?

　　杨挺：目前，全国园区平均单位能耗碳排放水平大约在2.1吨/吨标准煤。按照《通知》的要求，真正达到“零碳园区”标准，碳能比要较当前平均水平下降近90%。化工园区是化工产业聚集地，高碳能耗项目数量众多，面临的降碳幅度更大。这不仅对能源系统的清洁化、智能化提出了极高要求，也对园区内部的节能管理、碳管理体系、技术应用能力提出了挑战。

　　当前，制约零碳化改造的瓶颈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园区面积有限内部可协调新能源资源有限;绿电耦合化工发展技术待提升;绿色权益的回收还需要市场化机制。例如，绿色权益市场化机制缺失：环境价值难以转化为经济收益。目前，碳核算标准与国际脱节，欧盟CBAM要求绿电使用需时空匹配(物理性直供)，而国内以大电网为背景的间接排放核算未被认可;绿电溢价传导机制缺位。绿电采购溢价约0.03元～0.05元/度，但化工产品价格竞争激烈，企业难以向下游传导成本，因溢价侵蚀利润且无补偿机制。

　　推进要更加稳妥

　　中国石油石化：在您看来，对于存量园区，在降碳改造过程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杨挺：存量园区在改造升级过程中，需重点关注两方面问题，以确保“零碳化”转型稳妥推进。

　　一方面，系统降碳需为应对负荷变化留有余量。化工园区降碳改造应摒弃“静态最优”思维，转向动态适应性设计。在技术层面，可通过多级缓冲(涵盖能源、物料、热力)、柔性设备(如并联可切换单元)、智能算法(如动态裕量控制)提升系统对负荷的适应性;在管理层面，需建立负荷分级响应机制，将降碳系统运行状态纳入生产调度指令，实现工艺与降碳的协同调控。唯有将负荷波动内化为降碳系统的设计基因，才能在复杂工况下兼顾减排目标与本质安全，推动零碳园区从“理想蓝图”走向“工业现实”。

　　另一方面，要重视降碳技术选择中的安全风险评估。与新建园区可从规划阶段系统设计低碳方案不同，已建成园区的技术改造面临设备兼容、空间布局限制和运行连续性要求等多重约束。因此，在技术选型时，必须将安全性评估置于首要位置，任何新技术的引入都需经过严格的安全风险验证，避免因降碳改造引发次生安全风险。

　　中国石油石化：对于不同类型、不同规模的化工园区，应该如何选择降碳方案和技术?

　　杨挺：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降碳技术方案。化工园区必须立足自身特点，进行全面的诊断评估，识别减排潜力与成本最优区间，分阶段、分重点部署“成熟技术快速应用”与“前沿技术战略储备”相结合的降碳技术体系，方能实现绿色低碳转型目标。

　　从园区规模与产业构成来看，大型综合型园区产业链长、用能总量大、排放源复杂，需采用多层次、系统化技术组合，优先考虑大规模、集中式解决方案。能源端，可布局大型集中式可再生能源基地配套储能、园区级智慧能源管理系统，探索绿电/绿氢规模化应用;工艺端，对高能耗装置进行深度节能改造、蒸汽动力系统优化;碳管理端，针对大型点源部署碳捕集、利用与封存技术，探索跨企业/跨园区的二氧化碳管网输送与资源化利用。中小型专业化园区，产业相对单一，规模较小，技术选择可更注重经济性、适用性和快速见效。能源端，可发展分布式光伏、生物质能、就近接入区域清洁电力;工艺端，针对主导产业的关键工艺优化，将余热余压进行梯级回收利用。同时，加强管理优化，强化能源计量与精细化管理，实施能效对标和最佳实践推广，CCUS应用可能局限于小规模试点或考虑集群式合作。

　　从资源禀赋与区位条件来看，风光资源丰富区可重点发展风光储一体化，提高绿电消纳比例，配套电解水制氢(绿氢)用于化工原料或燃料替代(如合成氨、甲醇原料替代);生物质资源丰富区可开发生物质气化/厌氧发酵制沼气/生物天然气，用于供热或替代化石燃料;靠近地质封存潜力区，可优先评估CCUS技术的可行性，特别是对于难以减排的工艺环节;余热资源丰富区可大力推广高效余热回收技术(如吸收式制冷、ORC发电、低品位热驱动热泵);核能利用潜力区，靠近现有大型核电站或具备建设条件的区域，可探索核能供热/供汽或大规模稳定绿电供应。核能提供的高温蒸汽(可达300℃以上)可直接用于石化、化纤等工艺，替代化石燃料锅炉。大规模稳定电力可支撑高载能化工生产(如氯碱、电解制氢)的深度脱碳。

　　从技术成熟度与经济性角度衡量，成熟度高、投资回收期短的技术如能效提升(工艺优化、设备升级、余热回收等)、管理节能、分布式光伏等可作为首选;成熟度中等、需政策支持的如生物质能应用、部分CCUS技术、大型储能等，需结合财政补贴、碳价机制等评估其经济可行性;一些前沿探索性技术如绿氢大规模化工应用、新型CCUS技术、电化学合成等，适合有实力的大型园区或作为战略储备进行试点示范。

　　变革将更加深入

　　中国石油石化：今年是“十四五”收官之年，也是打造化工园区的“零碳元年”。“十五五”期间，零碳园区建设将呈现哪些发展态势?

　　杨挺：首先，化工园区零碳建设从试点起步，会逐渐扩大范围。例如，《通知》指出零碳园区建设范围可以是园区整体，也可以是“园中园”。化工园区内部的精细化工新材料产业园，可以单独作为“园中园”实施零碳园区的建设;资源禀赋良好的化工园区也可以以园区本身为整体申报和建设零碳园区;化工园区作为经开区或高新区“园中园”，作为能耗大户，可以通过调整能源结构支持所属园区的零碳建设。其次，技术路径呈多元化。打造零碳化工园区的技术路径将从单一改造到系统集成，采用绿电替代与多能互补形式，深化绿氢与CCUS技术规模化应用，以数字化赋能精准降碳。最后，降碳机制的落地需要更加高效的市场机制和金融支持，绿色金融与市场化机制有望在“十五五”期间取得突破。

　　中国石油石化：在您看来，从低碳到零碳，园区和企业需要从哪些方面发力?

　　杨挺：园区要做好诸如基础设施搭建、绿电批量供给、信息化平台构筑和绿色金融引入等服务：构建零碳基础设施与协同平台，绿电规模化供给与智能调配，零碳基础设施一体化建设、数字化碳管理平台构筑、绿色金融与政策协同。企业则要做好产品碳足迹计算和碳管理工作，加强科研投入：聚焦碳管理与技术革新、加强产品碳足迹全生命周期管理、聚焦低碳技术研发与工艺升级以及生产流程再造与循环链接。

　　园区与企业还需要协同发力，以政策和市场双轮驱动，支持企业资金申报和使用，加快技术共享平台建设和化工园区中试基地的开发与利用，尽快实现园区企业产品碳足迹数据库的贯通与服务，打通数字化底座。

　　中国石油石化：园区委有哪些部署，助力打造零碳化工园区?

　　杨挺：技术支撑。2021年，园区委启动“绿色化工园区适用技术”评选，其中涉及了专项降碳技术，为化工园区降碳技术的选用提供了指导。园区委分级引导园区进阶，牵头编制了《绿色化工园区评价导则》(2021年发布)，确立了涵盖产业发展、资源利用、环境绩效、基础设施、园区管理五大维度的量化指标体系，为园区的绿色低碳转型提供了统一的评估基准。此外，通过智慧化工园区建设，指导园区进行数字孪生、AI微网调度等技术提升能碳管理精度。

　　化工园区的低碳零碳化发展将有效支撑国家零碳园区的建设。为响应国家零碳园区的建设，园区委还将制定低(零)碳化工园区评价标准、搭建园区降碳服务企业网络、编制实施专项规划引领化工园区低碳零碳发展以及建立全国化工园区降碳措施案例库。

　　今年是“十四五”收官之年，在政策驱动与市场需求牵引下，化工园区加速向高端化、绿色化、智慧化转型。步入“十五五”，化工园区的发展正站在全新的历史起点，迎来一系列深刻变革。化工园区零碳建设也将呈现多维度的发展态势，推动绿色低碳转型向更深层次迈进。

　　责任编辑：赵 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