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旁埋定时炸弹，居民却不知情。同样不清楚状况的消防员手持水枪灭火，一连串的隐患酿成了天津港的悲剧。

　　○文/金慧慧 于 洋

大楼可以重建，人们心灵的创伤如何抚慰？ （供图/CFP）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近乎完美的地方——人少、离各种生活设施近、管理好，小区风景美。只是，在我们整个小区都盼着前面的修车厂能搬走的时候，没想到后面居然埋了一枚‘导弹’。”朱明是“8·12”天津港爆炸受害住户中的一员。被当地人称为“小欧洲”的万科海港城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家。而现在，“我们那个美好的家再也没有了”。朱明的家在海港城受损比较严重的一栋楼中，正面对着的就是爆炸核心区。

　　在采访过程中，“没想到”是很多业主经常提到的三个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是，一场灾难会发生在被他们视为完美的家园。

　　一辈子的噩梦

　　遇到徐燕和她的丈夫时，他们刚从万科海港城的家里收拾东西出来。对于徐燕来说，8月12日那一晚，让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爆炸发生后，她丢下无法动弹的丈夫，独自抱着4岁的女儿，光脚踩着漆黑的楼梯和逃生的人群一路游移到小区前的空地上。

　　爆炸发生后，徐燕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但晚上总是被噩梦吓醒。我梦见女儿撕心裂肺地朝我喊，天上落着火苗，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躲;又或者梦见我老公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怎么喊都喊不醒，我拉不动……”

　　那一晚带给徐燕的冲击并不只是爆炸带来的恐惧，还有她第一次经历了“生离死别”。在第二次爆炸中，徐燕的丈夫因为在窗子旁边正好被冲击波击昏，被徐燕叫醒后，却动弹不得。“我看着我老公，很想救他但却无能为力。当时他就说了句‘你先带孩子下去，我一会儿下去。’我不敢哭，不敢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话，怕真的成了现实，就说‘好，我们在下边等你。’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徐燕的一家是幸运的，她的丈夫只是被轻微地扎伤了，恢复知觉后从楼上下来与她和女儿会合。夫妻俩这次回来成功“解救” 了女儿一直念叨的小Kitty猫。那是十天前徐燕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孩子一直念念不忘。

　　徐燕一家只是天津“8·12“大爆炸事故中无数家庭中的一个。

　　仅徐燕所在的万科海港城就有三期工程，总户数3379户。记者发现，除了三期还未交房外，一、二期的入住率都很高，有的出租屋内是上下铺。可是昔日别人眼中羡慕的小区，如今已经成为连业主们自己都不愿回的家。

　　同样不想再回到家的还有距离爆炸地点只有875米的启航嘉园的居民。

　　“当晚我跑下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了一个人从十几层的窗户里被炸飞出来，重重地摔倒在我脚边。这将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刘涵景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他是启航嘉园2号楼的业主，工作地点就在海港城小区对面的永旺超市。“当时辛辛苦苦攒钱付了首付买了这套房子，看中的是它靠近海边，环境好，而且附近有超市，交通也便利，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哪里才是能安心住的家啊?”

救灾还在进行中，逃过一劫的生命正在展开顽强的自愈能力。（供图/CFP）

　　巧合的是，两天后，也就是8月14日傍晚，美国得克萨斯州休斯敦以北的60公里处，一家油田化工企业也发生了爆炸，并触发三级火警，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一个是60公里，一个是600米;一个是139人遇难，一个是零伤亡。

　　其实，关于危险化学品的储存要求国家早有规定。《危险化学品设施及其安全要求》中规定：“大型危险化学品仓库、液化石油气储备站等，应设在远离居住区、村镇、工业企业和影剧院、体育馆等重要公共建筑物的地区，并应选择在常年主导风向的下风向。”

　　而在《危险化学品企业经营开业条件和技术要求》(GB18265-2000)中，对于安全距离也有着明确的规定：“大中型危险化学品仓库应与周围公共建筑物、交通干线(公路、铁路、水路)、工矿企业等距离至少保持1000米。”

　　然而，距离此次“8·12”天津港爆炸源头234米的地方是跃进路派出所，678米处是万科海港城小区，875米处是启航嘉园小区，附近还分布着超市、医院和商业街……

　　引人注意的是，距离启航嘉园1289米，有泰达东方剑桥幼儿园，1576米处是东方金字塔儿童潜能开发(天津分校)，1638米处是泰达枫叶国际学校(初小校区)，1651米处是泰达实验学校……

　　事故发生后，这些小区、学校、医院、商铺已无人烟。活下来的人，何以为家?

　　环保和安监系统设置的错

　　如果出事的天津瑞海国际物流公司确保了那1000米的安全距离，那么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不会。

　　“这次的爆炸不是偶然的，是一连串的失误导致了今天的悲剧。”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东南大学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周勤说。

　　目前事故还处在进一步的调查中，其中的原委尚不明朗。然而关于二次爆炸是否与消防队员的灭火方式有关的话题一度成为舆论的焦点。

　　“危险化学品泄漏事故报警后，应根据事故类型和规模迅速调集有关力量组织抢险，消防部队到达灾害现场不得盲目进入，应首先进行现场侦查和检测。如果泄漏事故已经引起火灾，在堵漏的同时应组织冷却、掩护和灭火作战。但在处置可燃气体泄漏事故时, 如果不能制止泄漏， 不要盲目灭火，而应控制燃烧。”北京中关村绿色国情战略研究小组曹凤中向记者介绍。

　　遗憾的是，爆炸发生后，天津没有这样做。

　　叶京春是天津市消防总队开发区支队八大街中队的班长。在这次火灾中，他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位侦查员之一，任务就是查明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的火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当兵两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火灾。当时在现场，由于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着火，他需手持水枪一步步接近着火点，最终判断火情。然而，就在叶京春他们等待增援的时候，爆炸发生了。

　　据公安部消防局第一时间发布的通报，8月12日22时50分，天津消防总队接到报警称，天津滨海新区港务集团瑞海国际物流公司危化品堆垛发生火灾。

　　事发后，瑞海国际物流公司无法提供危化品的相关数据。

　　如果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通过正常程序拿到了消防鉴定，消防员应该清楚仓库中有哪些危化品，并据此采取相应的灭火方式。而事实是，审批过程中国土部门只参考消防部门出具的审核意见，安监部门本应“根据安评结果对现场及结论进行审查”，却只参考了瑞海国际物流公司的安评报告，就认为其符合规定。如此一来，瑞海国际物流公司拿到了所有的审批。

　　直到8月19日下午，在天津爆炸事故新闻发布会上，经天津市副市长何树山介绍，人们才知道目前掌握的危险品分七大类大约40种2500吨。其中一类是氧化物，硝酸铵和硝酸钾，一共1300吨左右。一类是易燃物，以金属钠和金属镁为主，这两种加起来大约500吨左右。还有一类是剧毒危化品，以氰化钠为主，大约是700吨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危化品。

　　中国化学标准化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张明森介绍：“我们的环保和安监系统的构架是有问题的，安监部门有时既是参与者又是裁判。”

　　石化企业遭池鱼之殃

　　万科海港城对面有座中国石化的加油站，昔日醒目的红底白字罩棚已经扭曲，地上的坑洼处有少量积水——距离大爆炸虽然只有几天，但看上去像是荒废了许久。

　　此次爆炸发生在天津港，同别的行业一样，石油石化企业遭遇了池鱼之殃，中国石化、中国石油和中国海油等石油企业在这次爆炸事故中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中国石化炼油部付天津港南疆储备库的219号汽油线、273号航煤线、323号柴油成品输送管线距离爆炸点4公里。事故发生后，管线末站2号库内随即断电，所有电动设备均停止运转，值班室大门有轻微损坏。天津液化天然气有限公司员工宿舍以及员工自有住房启航嘉园受较大波及。所幸无人伤亡。

　　中国石油港泰、银和等4座加油站受损较为严重。便利店玻璃吊顶和罩棚部分脱落。部分加油机损毁，已经关停。天津销售公司在港内的撬装站损毁。天津销售滨海公司机关办公楼受损严重。渤海装备机关办公室楼体三面玻璃受损，内部吊顶等结构70%受损严重，目前已无法办公。渤海钻探机关办公楼内外出现部分损毁，7名员工受伤。

　　伤亡最严重的要数中国海油，186名员工受伤。其中2人伤势较重，2人已出院。一名员工家属因参与事故救援不幸遇难。160名员工家属受伤。部分办公楼被损毁，多户住宅房屋受损。渤海公司48户房屋受损、海油工程办公楼受损、中海油服137户房屋受损、海油发展510户房屋受损、气电集团33户房屋受损、基建公司6户房屋受损。

　　除了人身财产损失外，“8·12”后，部分石油石化企业生产也受到影响。

　　事故爆发后，天津海事局第二天发布微博称，该城市受到数次大爆炸冲击之后，“危险品”船舶和供油船舶等暂时禁航。

　　据安迅思消息，受爆炸事故影响，电石、钛白粉、氯碱、甲醇等化工产品市场行情苦不堪言。

　　天津港口是我国钛白粉出口第二大港口，进口第四大港口。如今的钛白粉市场，行情一路向下，众多企业正一筹莫展，天津港暂时禁航使得他们愁上加愁。

　　天津港是中国烧碱出口的主要港口之一。2015年天津港固体烧碱出口货物量30.58万吨，约占全国总出口量83%;液体氢氧化钠的出口货物量26.89万吨，约占全国总出口量的40%。此次爆炸事件对于烧碱出口，尤其是固体烧碱出口影响较大。

　　房子倒了可以重建，待天津港恢复通航后进出口的问题也可以解决，寻找隐患、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故却是长期的任务。

　　天津港爆炸事件引发了举国的危险品安全大普查。据楚天都市报报道，武汉市交委成立14个安全督察组，对全市44个危险品港口码头、水上油库、水上加油站及51个危化品运输企业开展拉网式安全大检查。截至8月16日已查出一般隐患13处。其中，武汉80万吨乙烯码头因消防沙配备不足，被责令现场整改。

　　窥斑见豹，其他地区的形势可见一二。

　　“停产整顿自然会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但如果不排除这些隐患，一旦引发事故，所造成的损失不是哪个企业多生产几天所能弥补的。”周勤说。

　　与别的行业不同的是，石油石化企业不仅遭受了物质与人身财产的损失，而且品牌形象受到影响。

　　事故刚一发生，在爆炸原因甚至地点还没有查清的时候，媒体已经开始围剿天津“石化围城”的原罪了。“如今一听到‘化工’二字，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危险。”天津一石化企业的工作人员无奈地说，“危险竟成了石化企业的象征。”

　　责任编辑：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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