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X”散步背后有百姓利益诉求的推动，有谣言的蛊惑，更有他国利益集团的利用。

　　○文/本刊记者 石杏茹 实习记者 于 洋

　　流亡美国、保镖不离身的我国台湾地区“十大通缉要犯”之六——前东帝士集团总裁陈由豪，现在想起自己的“石化帝国梦”是不能不失落的。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巨商大贾，野心勃勃地想成为我国大陆石化行业第四巨头。不过他的梦想在开始的地方就折戟沉沙。因为他不幸地选择了PX。

　　任谁都不会想到，陈由豪总投资额108亿元人民币的PX项目——厦门“有史以来最大工业项目”——会兵败于公众环保意识的觉醒和维权意识的增强。据说，厦门方面向陈由豪转达省委决策时，陈“当场落泪”。

　　流泪的陈由豪没想到，他是第一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继厦门之后，大连、宁波、昆明、茂名，就像一部剧情单一的连续剧，他的难兄难弟越来越多。

　　如何让陈由豪的队伍不再继续增加，让人们不再“谈PX色变”，让它就像正常的项目一般波澜不惊，需要让公众洞晓PX背后那些事儿。

　　PX“散步”的种种理由

　　追究陈由豪“石化帝国梦”失败的缘由，他有理由责怪与他同为台湾老乡、美国留学归国的生物化学教授赵玉芬。赵教授最近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缘由是于2014年4月14日在“翱翔名家讲堂”中做了一场“磷与生命起源”的报告。

　　“磷与生命起源”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但是“PX”系列事件的起源大多数人是了解的。就是源于2007年3月全国“两会”上，赵教授联合百余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的“关于厦门海沧PX项目迁址建议的提案”。

　　当时的媒体称“赵教授不是第一个知道PX危害的人，但是最先站出来的人。她以科学家的社会责任，告诉了民众什么是PX工程。”经过赵玉芬们的“科普”，人们一步步给PX确定了一个公众形象：有剧毒、致癌，还可能产生爆炸，让人断子绝孙，必须修建在人群100公里以外。

　　不过经过7年科普后，现在的媒体和陈由豪一样开始不明白，作为生物化学专家的赵教授为什么会说“PX属危险化学品和高致癌物”，并提出“项目提出至少应距居民区100公里”的概念。毕竟在这之前，赵教授留学多年的美国已有休斯敦PX装置距城区1.2公里、新加坡也有裕廊岛埃克森美孚炼厂PX装置距居民区只有900米等先例。

　　赵玉芬这份提案不管提出的缘由如何，但它暗合了厦门当地房地产开发商的心思。某石化企业基础化工原料处一位处长说：“厦门PX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是房地产商和石化企业的利益博弈。可以说，当时民意的胜利就是房地产商的胜利。”

　　2007年，厦门岛内楼价已飙升至每平方米两三万元，而PX原计划建设地海沧区的房价一度不升反降。一位当地的房地产开发商高管回忆起来仍记忆犹新：“有几个月我们的交易量几乎为零，跌至冰点”。

　　为此，厦门市有关部门曾查询PX散步当日各家房地产开发商的出勤记录，有两家被调查。当时厦门轻工业集团董事长、三届市人大代表杨景成曾公开指责，某些开发商“为了自身的利益，煽动、组织不明真相的善良市民参加非法集会、游行。更为恶劣的是，有的甚至提供经费，雇用外来人员参与非法集会、游行，每次每人发给100元”。

　　如果说厦门、大连的PX事件都源于民众对PX项目认识不清，2012年的宁波PX事件则不是，至少事件一开始不是。

　　“群众反PX事件是从宁波市镇海区南洪村要求拆迁上访引起的。”宁波市石化经济开发区办公室副主任郭明豪说，“本来是要求搬迁的一次上访，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矛头就转向了炼化一体化项目中包含的PX生产装置。虽然这套装置只是炼化一体化中很小的一部分，正在进行环评阶段，并未开工建设。”

　　如果说厦门、大连、宁波、昆明等一系列PX事件源于政府信息不公开，2014年的茂名PX事件则不是。

　　2013年8月，我们开始举全国之力为PX正名。媒体、知名院士、专家学者为此不余遗力。外部大环境已然如此有利，茂名市政府也制定了“宣传先行”的举措。

　　在天时地利之下，茂名还是兵败于“人和”，PX项目重蹈以往覆辙。

　　环境保护部环境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曹凤中因此说：“这些环境群体性事件背后的利益诉求非常复杂，除了公众要求有更高的环境权和健康权外，有时还牵扯到征地拆迁、农业损失、劳资纠纷等问题。环保充当了各种利益诉求的集中爆发点。”

　　可以说，PX已成了人们的出气筒。

　　是谁在捣鬼

　　如果要问，人们最熟悉的石化产品是什么，肯定是“PX”，没有之一。2007年至今，一系列的PX事件让这个词越来越为公众所熟知。

　　石化科普从未如此之成功，或者说从未如此之失败。“三人成虎”，这个古老的成语今后或者可以改为“三人成PX”。

　　还是回到事件的最初。在赵玉芬教授提交了那份著名的提案之后，有一个短信在悄悄流传——

　　“翔鹭集团合资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PX(苯)项目。这种剧毒化工品一生产，厦门岛意味着放了一颗原子弹，厦门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型儿中度过。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健康!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要在距离城市一百公里以外开发，我们厦门距此项目才十六公里啊!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见短信群发给厦门所有朋友!”

　　PX原来如此可怕!据报道称，这条短信转发者达百万之众，公众受到煽动的程度可想而知。于是当年6月1日，公众走上街头。

　　2011年夏天的大连事件中，谣言再次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一跟当年厦门事件中高度相仿的信息又被广泛传播：

　　“在厦门因市民集体抗议而被迫叫停的PX项目落户大连，这种剧毒化工品一旦生产，意味着放了一颗原子弹，大连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型儿中度过。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健康!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要在距离城市一百公里以外开发，我们大连市区距此项目才20公里!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见帖子后希望所有有良心的朋友群发到所有你能发到的地方，所有的大连人民感谢您!”

　　“厦门人不要的项目居然落户大连?!当我们大连人好欺负吗?”当时一大连朋友对本刊记者如是说。“不好欺负”的大连人愤怒了，再次走上街头。

　　到了2012年，“更不好欺负的”宁波人已经出离愤怒了，PX悲剧再一次上演。

　　这就是谣言的力量!

　　经过这几轮谣言的轰炸，我国PX项目彻底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于是，2014年，茂名人接过了打PX的接力棒。

　　据一茂名的市民介绍，PX游行之前，他就接到了一些短信、微信和QQ转发的消息。这些消息除了涉及具体游行时间、地点外，还有一部分是游行情况的介绍。在反对PX事件发生后，他又接收到“15死300伤”、“坦克车进城”、“高速公路上全部有武警封路，所有外面来茂名的采访车、新闻车全部被拒在路上了，等于封城了”等谣言。他还提到，有人利用PS等技术，将其他个人死伤事故的照片经过PS处理或者不处理直接拿来为造势所用。例如，茂名事件中经典的那幅两个人倒在血泊中的照片，在网上一搜，实则为在广东佛山发生的一件命案。

　　谣言是谁在制造传播?

　　本刊记者在调查宁波PX事件时，曾去过距离PX项目原计划选址最近的几个村落。当地村民和村委会都表示，距离PX项目最近的几个村村民基本没有去“散步”，多是一些宁波市外的人来到宁波声援。

　　“有人拿了单子，见人就发。”刘汉民对记者说：“我也感到很奇怪，周五(2012年10月26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怎么呼啦啦那么多人都集中在区政府门口和天一广场(宁波市的中心广场)一起‘造反’。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捣鬼!”

　　到底是谁在捣鬼?

　　厦门事件可以说有房地产开发商的影子，但不仅限于他们。因为出钱雇用人员参加集会的现象并不仅仅限于房地产商所为。在最近爆发的茂名PX事件中，一茂名市民向记者展示了她手机截屏留下的微信信息。微信上一个叫谭某的人说：“有没有人在茂名，快快去大草坪，联系我。去的人都有1000元。我大佬在组织人。”后边紧跟着一条补充道：“不用去多久，15分钟照相就可以了。”记者初步估算了一下，如果募集到100个人，这笔赏金将会达到10万元。事实上去的人不仅仅100个，据参与事件的孟女士说“有七八千人”。

　　这笔庞大的经费是谁在支出?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说：“每一次PX事件，都有准确的诉求、固定的活动时间、相应的着装等，背后是经过民间组织的。”

　　据了解，中国目前大多数民间组织是不合法的，多是以公司的形式注册成立的。虽然他们标榜自己是公众利益的代表，无偿服务，但组织的运营需要一定的资金。“这些资金有来源于国内的，也有来源于国外的。这就容易导致一些民间组织被外国一些企业或者团体所利用，来收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些民间组织还会定期给国外资金提供者做一些固定主题的调查报告。”该人士如是说。

　　正如环境保护部环境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曹凤中所说：“当前，中国已经进入了针对商业秘密的谍战高发期，尤其是在中国经济形势越来越好、发展速度越来越快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和科技信息的情报价值也越来越高。因而，中国事实上已经成为境外经济间谍活动最主要的对象国。”

　　PX赶到哪里去了?

　　本刊记者曾接到一位骑摩托车的人发放的传单。传单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把PX赶出中国”!请注意，是“中国”。

　　某炼厂人士在当时悲观地对记者预言：“经过厦门、大连，再经过宁波，几次反PX事件之后，在中国，无论是东部还是西部，无论是沿海还是内地，再也不可能有新的PX项目上马……”

　　事实基本如此。摩托骑士的愿望基本成真了。

　　我们把PX赶走了，赶到哪里去了?

　　看看与我们临近的国家和地区。就在我们驱逐PX的时候，它们对PX扩能加大了兴趣。

　　据中国石油规划总院研究员瞿亮介绍，前一个阶段，韩国针对中国PTA市场的PX需求进行了扩能建设，并在中国市场上分到了一大块蛋糕，2013年已经占据了我国进口份额的31%。而2010年前牢牢占据进口份额首位的日本也不甘落后，2013年占据了中国对二甲苯进口份额的24%。再者是中国台湾，2013年进口份额增长了9个百分点，达到了18%。

　　正是由于庞大的中国市场的存在，我们不要的PX项目被周边的国家和地区比作下金蛋的鹅。这些国家和地区不是不爱护自己的环境，而是因为有着相对成熟的经验，加上对PX有比较清醒的认识。

　　清醒的周边国家和地区自然不愿意看到目标市场也大力发展PX。趁着中国反PX运动如火如荼的时机，自然要火上浇油。

　　责任编辑：石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