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关于油价，我们一说再说，也必须一说再说。因为当油价在120美元/桶时，世界能源市场是一种格局，产油国和消费国会采取相应的政策策略。当油价为100美元/桶、80美元/桶、60美元/桶、40美元/桶时，又分别是另一种格局、另一种政策了。当油价跌破60美元/桶的时候，我们邀请专家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同时，吕东悦先生就OPEC为何不减产保价的话题予以专门论述，本刊特组到一起，以飨读者。

　　石油价格的持续下跌是综合作用的结果，在当今国际能源市场舞台上，不再是一方的独舞。

　　特邀嘉宾(排名不分先后)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夏义善

　　中国石油大学能源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马 宏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能源研究中心主任 许勤华

　　中化石油勘探开发公司原高级经济师 朱润民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 周大地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经济室副主任 罗振兴

　　资深油价分析专家 吕东悦

　　○ 文/本刊记者 于 洋

　　油价跌如狗!6月开始，油价一路走跌，直到如今跌破60美元/桶，简直跌破人类想象：“这不科学”!产油国和消费国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油价连降，谁在拼跌?

　　经历了6个月的“跌跌不休”，各家都有各家的言论。“历史宿怨”再次被拿出来揣测。所谓的“阴谋论”在OPEC 11月宣布不限产后更是一度占据主流地位。不管“阴谋”或是“阳谋”，油价下跌这个简单的现象背后有着复杂的因素在综合起作用。

　　不仅仅是阴谋

　　中国石油石化：有分析人士认为，油价的下跌背后实际上是沙特与美国的阴谋，以期孤立俄罗斯，维护原油市场份额。对此，各位怎么看?

　　周大地：毫无疑问，油价的下跌确实在客观上起到了打压石油输出国的作用。这对于现在主要的一些石油输出国，特别是对石油输出有重大经济依赖的俄罗斯、委内瑞拉等国家，在经济、财政平衡各方面可能都会造成比较大的负面影响。

　　在乌克兰局势紧张的条件下，这个结果是目前西方国家乐意看到的。虽然很难说是他们在操纵油价来实行政治目的，但是客观上来讲确实起到了这种作用。

　　罗振兴：此轮油价下跌对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国家影响确实比较大。但全球石油市场是一体化的，不是靠美国的主导，哪一个国家也没有这个能力。虽然说，美元走强也是这轮油价下跌的一个因素，但如果说，有一点“阴谋论”成分的话，更多的是美国、沙特等的一种顺势而为的行为。

　　夏义善：目前常见到的主流说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所谓的“阴谋论”，认为此次油价下跌是一种有意图的行为;另一种说法认为国际原油供求关系决定了此次油价的下行。我认为，导致油价连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单靠一种说法来解释油价下跌背后的原因，似乎有些简单。

　　马宏：此轮油价连降不论是否是美国和沙特的联合，国际油价的变化是诸多复杂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要谈价格的问题，最根本还是要从供需关系看起。当然，其中还有其他辅助性因素，像地缘政治的因素等。

　　供需失衡是根本

　　中国石油石化：2008年，布伦特原油价格从当年7月的146.77美元/桶跌至第二年年2月的46.15美元/桶，跌幅近66%。如果说那次危机是受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那么此次原油价格下降的原始驱动因素是什么?

　　夏义善：此次价格下降最根本的、贯穿全过程的因素，我个人认为是供求关系的变化。市场活动具有一定的周期性，国际石油市场也不例外。当市场需求旺盛、价格升高时，自然会吸引资本的进入。大量资本进入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可能会造成产能过剩。一旦产能过剩，供大于求，价格自然会回落。

　　朱润民：美国在很长时间内一直占据世界石油第一消费、进口大国的地位。随着致密油气的开发，美国在能源产量方面快速增长。彼涨此消，相应的石油进口量在大幅度下降。据统计，目前，美国的石油净进口量相对于十年前的高峰时期下降了一半以上。作为世界市场的一大需求方的美国，这些情况的变化，无疑使得国际原油市场的需求紧缩。

　　许勤华：考虑石油供求关系不能忽略全球经济发展的大环境。目前全球经济低迷，经济发展水平决定消费水平，经济发展速度的放缓导致石油需求减少。现在是大能源时代，除了供应的增加外，非常规能源产量的爆发加上其他各种替代性燃料以及能效的提高，使原本就开始不平衡的供需雪上加霜。

　　中国石油石化：需求在减少，供应却没有大的变化?

　　马宏：是的。在油价走低之前，OPEC 的石油储量呈现富余的状态。中东地区原来一些战乱的国家产量原本受到影响，但现在正在恢复。从目前来看，中东战乱并没有降低原油的供应。占伊拉克石油产量1/3的北部库尔德地区正低价卖油，来换取武器。此外，前些年，一直受美国西方制裁的伊朗最近与欧美在谈判，西方制裁也在一点一点放松。伊朗在抓紧机会恢复石油生产。正是世界整体原油市场需求的降低和产量的上升带来了国际原油市场的供需失衡。

　　中国石油石化：从6月到现在布伦特原油价格跌破60美元/桶，页岩气开发如火如荼的美国没有采取明显政策，OPEC也没有采取限产保价的措施。是什么原因使得国际市场采取静观状态，任由原油价格继续下跌呢?

　　夏义善：油价的持续下跌各国有着自己的利益算盘。其中，美国与俄罗斯的“对决”不可避免。俄罗斯是一个能源出口大国，40%~50%的财政收入依靠石油和天然气的出口。从能源上对俄罗斯进行遏制，无疑对俄罗斯是重重一击。受经济制裁，加上油价下跌影响，俄罗斯卢布贬值，财政收入减少。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俄罗斯将要“勒紧腰带”过日子，同时也可以迫使其改变对乌克兰的态度。

　　马宏：除此之外，减产保价的做法所带来的低效益，也让沙特对限产保价兴趣不大。历史上，OPEC中产量最大的沙特阿拉伯曾有几次充当先锋进行或多或少的减产保价，但每次效果一般。上世纪80年代的一次限产保价使沙特背负了16年的债务。

　　除了经济损失特别大以外，丢失的市场份额也使沙特不会轻易采取限产保价的政策。因为每次在OPEC减产的时候，会有其他石油输出国趁机抢占市场份额。尤其是现在，美国的能源独立使得其对沙特的石油依赖越来越小，而此时东亚新型经济体在增长，伊朗等其他国家已经开始瞄准这个市场。

　　朱润民：有一种说法，沙特阿拉伯不限产保价在一定程度上是要压制美国致密油气的发展。确实如此，国际油价大幅下挫必然会影响到美国致密油的开发生产，但关键看油价跌倒什么程度。

　　目前，美国天然气价格已经低到了绝大数天然气生产企业出现巨额亏损的程度，但是美国的天然气产量依然没有出现明显的下滑迹象。而且，当油价跌到了真正能够使得美国致密油产量大幅削减的程度，那么也就必然意味着世界石油的需求已经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下滑，供给过剩已经非常严重，甚至可能会出现多年无需增加油气勘探开发投资的情况。

　　何时是尽头?

　　中国石油石化：2008年那次国际原油价格下跌耗时157个交易日，此次的原油价格下跌大概会持续多长时间?

　　朱润民：最近国际油持续下行，从趋势上看，是向中期走势过渡的必然过程;而从时点和下跌幅度与速度上看，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根据个人的分析研究，目前还不能完全判断国际油价是否已经进入了中期走势。因此，最近的走势是否可以持续，还有待进一步确认。但是，不管是否可以持续，国际原油价格回到中期趋势线水平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在2015年底之前就会明了。

　　罗振兴：虽然国际油价持续下跌多久还不好说，但油价已经进入了下降通道。美国的一些专家学者认为现在全球进入了一个石油过剩的时代，目前的全球市场仍处于一个相对疲软的状态。

　　当前的油价已经开始体现地缘政治的因素。美俄之间的对抗仍在进行，美国打压俄罗斯的目标还没有达成。这种局面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另一方面，沙特也想借此机会来延缓新能源的替代，维护石油市场的份额。所以，除了供需，地缘政治这方面因素外，下跌的时间长短与这些国家对国家利益的权衡有关。

　　夏义善：经济周期的变化是一个缓慢到来缓慢结束的过程。地缘政治很大一个因素是美国，而美国近几年在推行能源独立政策。政策具有一定的延续性，因此可以推测没有特殊情况，美国这种政策不会改变。

　　许勤华：目前，全球经济增速整体放缓。在全球经济出现明显增速的情况下，油价有可能摆脱持续走低的趋势。就目前来讲，地缘政治危机对油价的影响已经日益式微，现实主义逐渐被自由制度主义所替代。油价降低将会打击上游的勘探开发投资，因此几年后会因为供应减少，价格市场自动调整回归。

　　中国石油石化：油价还会继续下降吗?

　　吕东悦：当前60美元/桶左右的油价已非市场价格，而主要体现的是政治价格。目前，俄罗斯对美国等西方国家仍然十分强硬，美国打压俄罗斯不会放松。从西方国家打压俄罗斯及伊朗的战略看，这种局面将不会是暂时的，短时间内至少在2015年上半年，国际油价总体不会有明显起色，甚至仍然会有所下跌。需求疲软、供应过剩仍然是打压油价的主旋律。

　　周大地：我的观点是下跌是有可能的，但是也不会跌太多。市场供大于求情况的调整，需要一段时间。这其中还有一些人为的意愿，输出国组织也希望用油价来压制产生更多的边际性产能。所以，这会有一个过程。

　　但是进一步下跌的话，会影响到石油输出国本身的经济状态，所以油价大幅度的长期下跌，也是有困难的。国际油价下探到50、60美元/桶是很有可能的，但要说油价能能够长期保持在50、60美元/桶，我估计可能性不大。

　　中国石油石化：在这轮油价博弈中，哪一方会率先带头来终止?

　　许勤华：目前的世界政治经济形势已经由冷战时期的两极转变为多极。一极哪怕是世界体系中的霸权，其政策都不可能完全发挥其政策制定时想要达到的政策影响，完全实现其政策战略目的。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运行，全球石油市场及其机制已经基本成熟，游戏规则制定者也要在很大程度上执行规则，市场内也有各种元素在左右市场本身的走向。因此很难说是具体的哪一方可以阻止本轮油价下跌。

　　夏义善：随着石油格局的变化，国际石油市场很难说由哪一方来主沉浮，沙特没有这个能力，美国也要受到各方因素的制约，国际石油市场的波动更是一种多方力量不断角逐的综合作用。

　　中国石油石化：既然油价不能由哪一方来决定，那么2015年影响油价的还有哪些因素?

　　吕东悦：就2015年市场看，影响油价的主要因素有这样几方面。一是世界经济的复苏情况。目前，似乎只有美国经济增长一枝独秀，呈现上行态势。2015年要看欧洲经济能否摆脱低迷、日本经济能否走衰退，尤其是中国经济结构调整能否平稳过渡。从2014年的运行情况看，中国经济转型不会一蹴而就，经济增长还需要适当地依靠拉动。二是2015年或早或迟美元有可能加息，从而支撑美元升值，将进一步打压以美元结算的大宗商品价格。三是中东局势及反恐形势变化。四是当前不到70美元/桶的油价已干扰了石油生产国正常的社会经济秩序，推价的动力将会增大。当前低油价有可能带来生产供应减少，推动油价回升。五是针对油价的持续下跌，俄罗斯及伊朗是否会进行经济转型，调减石油产量，减少对石油收入的依赖。伊朗2015年预算已有了这方面转变。

　　上述这些市场因素，都有较大的不确定性。美元加息虽然日益升温，但推动美元升值的程度也是个变量。特别是同当前油价下跌的政治因素相比，这些市场因素的影响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在目前油价不正常大跌后，这些因素有可能成为市场波动震荡的炒作题材。